张姥姥闲说乱世典
伍次友赞评桃花扇
“说起这话,就一言难尽了!”张姥姥起身为伍、李二人各倒了一杯茶,又吩咐人“药煎好了就快送过来,”这才坐下叹道,“这个故事儿外头人知道的很少,我们两家也都不张扬──说起来有七百多年的光阴了!”
听见这话,云娘不禁一怔。伍次友心中推算,七百年前,正是后唐五代之时──他也没有料到,张孔两家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张姥姥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那时正是后梁年间,因天下大乱,孔府的家道也就中落了。”
“当时的第四十二代老公爷孔光嗣,已是三代单传,老公爷望五十的人才得了个麟儿,起名叫孔仁玉。三千亩地一棵谷,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怕在府里养不活,便叫奶妈子抱回家去养──就是我们张家头一辈姥姥,离现在已经传了二十一世。”
“当时有个洒扫户叫刘末,因进府当差,改名叫孔末。老公爷瞧着他勤谨靠实,就把府库、名器、财帛和阙里六十宗户本支孔家的谱牒都交给了他掌管,开初人们也没当回事。”
“他是个洒扫户么?”云娘问道,“不是听说孔家‘男不能为奴,女不能为婢’么?”
“那是明朝以后才定的男不为奴,女不为婢,前头进孔府当差都得改为孔姓。”张姥姥解释道,“……谁想这孔末见世道乱了,就在府中作耗,盗了府库的银子,又私改了祖宗谱牒,日子久了,竟没人不说他原本就姓孔,是圣人的血脉。
“乾化三年八月十五,老公爷在花园里设了酒筵,请阖府伙计吃酒,孔末在旁掌筵,喝到二更天,扶着醉醺醺的老公爷回房,趁没人,竟下毒手勒死了老人家。”
说到这里,云娘忍不住问:“这奴才如此大胆,官府难道就瞧着不管?”
“好姑娘哩,那时正逢天下大乱!”张姥姥拍手叹道,“五十来年换了五个朝廷,哪个官府有心管这些子事?”
“那孩子呢?”云娘又问,“过八月十五,难道不接回府去?”张姥姥点点头道:“孩子命大,那日正好发烧,公爷倒是派人来接过一回,因风大,姥姥不让回去──那孔末杀了老公爷,出来召集孔府的人说:老公爷已经归天,临死有话,叫他孔末接印。还说孔仁玉是老公爷的侍妾与外人的私生子儿,接不得孔氏香烟,命人抓来杀掉。满府的人早被他用钱买通了,一群打手嗷嗷叫着,又是打灯笼燃火把,又是举刀枪棍棒,直往张家奔来。
“姥姥一家人欢欢喜喜拜完月老儿,已是后半夜了,正要睡觉,听见门外像发大水似的嚎叫声,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开门,原是孔末带着几十个人蜂拥进来──一下子把姥姥吓楞了。孔末在灯影里,手里提着一把锃亮的刀,立逼姥姥交出孔仁玉来,若不答应,便满门杀绝!
“姥姥抖抖索索进了里间,见自己最小的娇子狗儿正和仁玉在炕上争月饼,叽叽嘎嘎地满炕爬……上去一把抱起仁玉,亲了亲,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欲待往外抱,实在割舍不得;又抱起狗儿,狗儿两只温乎乎的小手拿着月饼直往姥姥口里塞,口里叫著『娘,吃,吃,吃嘛!’……娘生孩儿养,哪个都是心头肉啊!”
说到这里,张姥姥凄声长叹,伍次友早已明白,望着幽幽灯光不言语,云娘的泪水已是顺颊而下。张姥姥擦了擦眼又道:
“姥姥正迟疑间,门‘哗’地被推开了!孔末一步跨进屋里,杀气腾腾地问:‘哪个是孔仁玉?’两个孩子见这个阵仗,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母子三个抱成一团,哭得天昏地暗……姥姥暗想,我好歹有三个儿,可孔家只这一条血根!咬了咬牙抱起狗儿递给了孔末……那狗儿又惊又怕,抱着姥姥脖子死不丢手,哭着叫‘娘,我怕……’
“‘娇儿,别怕……’姥姥拍拍狗儿,把炕上的糖果月饼都塞到孩子怀里,说‘不怕,不怕,一会儿就……好了!’
“孔末认定了这孩子就是孔仁玉,一把抓过去,狞着脸笑着,当地就……”
说到这里,张姥姥擦一把眼泪。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七百多年前东厢屋里发生的一场惨案仿佛就在眼前。不要说伍次友,连杀人如麻的李云娘也是凄惶心酸,半晌方抬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张家就避祸迁走了,在石门一带深山里住了十几年,姥姥整日里纺线、织布,给人家帮工绣花,洗衣裳缝穷,攒的钱一点点都拿出来供这孔仁玉读书。后唐明宗年间孔仁玉进京赶考,朝廷授了太学生。这时,姥姥才敢把仁玉的身世向他说明了,可是姥姥已双眼失明了。
“仁玉原本是回来接母亲进京的,听了姥姥的叙说,连夜赶回京城,把自己凄惨身世细细写成折子呈奏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发兵来曲阜拿了孔末,碎剐在京城。孔圣人断了宗的世家,这才叫仁玉接了,这就是孔家四十三代‘中兴祖’了。
“为报张家这段恩情,孔仁玉上奏朝廷,奉旨尊张家为孔家世代恩亲。‘姥姥’是官称,代代都是张家长房媳妇承袭,算到我这里,已是二十一代了。”
云娘听完,深深透了一口气,说道:“我和大哥一天都在纳闷,孔令培又是孔家的人,又是官府的人,这么霸道,到了姥姥这里却为什么被治得服服贴贴的呢!”
“他算什么!七百年来,我们张家和孔家联亲的多得很,我的大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