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梭在她身边站了良久,终于也坐了下来,拿过桌上针线篮,默默陪着祈男,做起绣活来。
半晌,祈男猛地抬起头来,笑着冲玉梭道:“看这个!”
玉梭吃了一惊,这才看见,祈男面前书案上,摆着一屏纸品,前后二进,小小一搜乌蓬,船舷处坐了个小女子,虽是剪影,却也十分细致精巧,女子头上钗环齐备,身上衣服是一件月白印靛青小团花图案长衫,图案自然是画出来的,却是十分逼真,连布料的纹理也一并勾出,女子面向前方,眼里的神情略有些茫然,不过嘴角是刚毅地向上扬起的,因此便了些执着而不放弃的意思。
后头一进,却是山水画了,真正有山有水,不过皆只有朦胧一瞥,只得大概意思,并无实样,一轮朝阳远远透出些红光,渲染了半幅纸面。
整座纸品极为自然地彰显出夕春初上,日耀与山色争妍,霞影与湖光并媚,如此好景,再加上前头细腻描出的船上女子,令人一见咂舌,再见不信,由不得上前来细细摸索,当真这是纸剪出来的?!
玉梭便是如此,大张了嘴巴,丢下荷包便上前来看,左瞧瞧,右摸摸,惊艳不已:“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如今小姐有这样的想头?这后头是怎么弄出来的?只是画?”说着上手来摸,然后大叫一声:“天神爷爷!原来是画出来再贴上去?还是。。。”不敢相信地又摸一下:
“怎么回事?不是全贴上去的?原来贴一半,又用笔晕了一半?!”
原来背影处理,祈男是很用了些功夫心思的。开始只是画,可画得太过偏平不逼真,于是剪出来一定厚度的纸品来再贴上去,却还是失于笨拙,间隔处太过明显而不灵巧,于是祈男想出个招来,纸品边缘慢慢剪薄。再用笔蘸了同色水粉,一点一点晕出来,整体再看,便天衣无缝。逼真而天然了。
“天机不可泄露,”祈男见自己的心血得到赞赏,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得意洋洋地笑道:“这可是本小姐我的独门秘籍,不可外传,就算是玉姐姐你,也不能说!”
玉梭闻所未闻,她的心思又漂到了前面:“啧啧!好精致画笔手工!我记得九小姐泼墨还可以,工笔就略输一些。怎么今儿看起来,工笔功力如此之强了?!看这钗子画的,”说着忍不住用手捏弄:“怎么跟真的似的?颜色也好,金灿灿的,咦这是什么?呀!”
玉梭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手指从女子耳廓上划过:“还有一对红宝丁香?这么小的物事小姐怎么剪出来的?”
祈男不觉好笑:“玉姐姐,敢是昏了头?丁香是合在人身上一并剪出来的!又不是单剪出来贴上去的,又有何难?!”
玉梭不好意思地笑了,嘴里却有话反驳:“还不是因为小姐手工太好?我只觉得,小姐做出来的一定是巧活细活别人干不得的活,因此才走了眼而已!”
祈男简直控制不住嘴角的抖动:“好丫头!会说话!来来,”说着从自己耳上褪下一对赤金镶珐琅的丁香。笑眯眯地替玉梭戴上了。
玉梭先只偏头:“小姐不行!”过后强不过祈男,只得勉强受了,只是口中依旧还是不让肯:“九小姐!如今再不是以前了,怎好随手就赏了别人东西?留下一样是一样,精打细算过日子才好!”
祈男是从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的,听了玉梭的话只是冲她挤了挤眼睛:“现在就会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将来你婆家可有福了!”
玉梭立刻放下手里纸品。上来赶着要捏祈男的粉腮,祈男脚下一滑没来得及溜走,被她抓住,本来绷紧了脸预备其利爪挠过来,不想对方的手半路突然转了个弯。直奔其肋下而走。
“哎呀好姐姐,”祈男平生最怕被人挠痒,向来触痒不禁,又数肋下最为敏感,因此玉梭手刚刚碰过来她就笑得气也喘不出来了:“好姐姐饶命,哎呀救命!哎呀出大事了,哎呀不得了啦!”
一番笑闹之后,祈男浑身没了力气,直接躺到了地上,口中犹自不住抱怨:“没劲没劲没劲了!要死要死要死了!”
玉梭半蹲着,用力拽她起来:“玩是玩,笑是玩,这青砖地凉得很,看一会拔出来带到身上就该骨头疼了!”
祈男闭着眼睛装死不动,玉梭竟拉不动她,只得也陪她坐着,想想不觉感叹:“九小姐也这么大了!那时候我扶九小姐不过只要五分力气,现在就使出十分,也搬不动小姐了!”
祈男心里一动,一双俊眼就如一泓秋水的般,秋剪双瞳,横波欲活,这就睁开向着玉梭看过来:“玉姐姐,我小时候是什么样?”
玉梭脸上情不自禁浮出微笑来:“小姐自小就长得可爱,粉雕玉琢似的,一颦一笑,顾盼生姿,姨娘总说,大小姐没有九小姐长得好,只是规矩懂得多些,恐怕因此才得已选入宫中的吧。”
祈男撑起半个身子来,侧向玉梭,愈发好奇地问:“大姐姐又是什么样?时间久了,我竟有些记不得了。”
不是时间久,而是根本没见过!
提到大小姐,玉梭的心情慢慢的低落下来:“大小姐是极懂事的一个人,九小姐别怪我说,自小到大,大小姐没叫姨娘操过一点心,太太那里受了委屈,回来也不吭声的,只怕多生了事带累大家,只是心里也苦得很,性子未免就有些压抑。”
祈男不说话了,翻身就睡了回去,沉默,倏然如她纸品上的浓墨,化开在屋里,慢慢凝结成块,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