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兰生做东,在玲珑水榭请工造司采买贺民吃饭。此人从景荻为她搭上线,迄今为止很好用,只要给出他满意的好处,就把事办得尽心尽力。
玲珑水榭里请客,有一点好处,别家没有,就是清静。
招待客人的厅和厢分隔得好,之间不是水,就是林,或是假山花园,然后借美丽景致制造一些惊喜一些特色,能够专注,更不关心邻居是谁了。所以,贺民安心吃饭,兰生安心请客。
而贺民不好女色,也是兰生愿意给他好处的原因之一。
她本就不喜欢同官场或贵族打交道,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脉,因为一上来点歌姬舞姬且毛手的男人太多,她不想应酬这种人,自己又不是拉皮条的。
不过,她知道酒席桌上不马上说正事的规矩,请了琴倌儿来,隔着帘子听流水铮音。
一曲终,贺民主动把人遣走,好酒好菜润了嗓,开腔说事,“兰大姑娘这回可有了对策?”
兰生知道贺民指何事,浅笑眸转,淡然道,“没有,工造司有皇令护航,我又是一介平民,无法说不。要是工造司不肯改名单,就只能服役。”
贺民摇头表同情,“司正大人为了留命享福养老,对着小他三十多岁的安少相,连个屁都不敢放。任谁都觉得此举蛮横,大荣开国数百年,还没听说过征女子服役的事。不过,如今看来,除非安少相改主意,否则名单是不会改了。”怀里揣着面额不小的银票,不吝关心,“要不,兰大姑娘直接给安少相走疏通,没准有转机。”
“安少相心高,恐怕我送不起他要的好处。”兰生想都没想过低头。
贺民干笑,“原来不是安少相心高,而是兰大姑娘有志气。罢了,我也是随便说说,不必当真。景少东曾请我照顾兰大姑娘,人不在了,人情在,这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兰大姑娘放心,我跟役营的营官说得上几句话,一定帮你打点。”
虽然是用好处换得的人情,但这种拿好处办实事的官,都少之又少,兰生没有思想包袱,谢得真心实意,“那就有劳了。就怕官大压死人,有安少相故意找茬,营官不敢帮我。”
“此话差矣。安少相虽为新都总监察,但他主但相位,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过阁部,不可能日日跑工地上去盯着欺负你吧。阎王好当,小鬼难缠,打点好小鬼,日子照样舒服。大不了就是小鬼在阎王面前扮恶嘴脸,我想,以兰大姑娘的能干,那点委屈还是忍受得住的。”贺民已经想得挺具体了。
兰生敬酒再谢,又道,“贺大人没忘了我请你帮忙的事吧?”服役之事,她心中有数,棘手,但也不怕。
“当然没忘,不然敢收兰大姑娘请客的贴子?”贺民从身后拿出一个绿水纹的画卷匣子,“不过,您看完了可得还我,我偷借出来的,今日就要放回去。”
兰生接过,从盒中取出一卷画轴,立刻到旁边长桌案铺开。画为建造五公主北府的工笔细作绘本,但她要看的,是落款人名。
贺民自斟自饮一会儿,走过来和兰生同观,以为她只是欣赏公主北府的建造,不疑有它,“要说五公主北府,确实浑然大气,别具一格,要不是五公主府严禁闲杂人等进出,应该也能名声大噪,成为他人慕名的景致了。暅珑先生,是工造司分出来之前的大造匠之一,他还很有才学,非一般造匠可比。哈哈,当然,如今居安造里大匠亦出色,比得,比得。”
兰生一直没出声,因为怎么也看不懂那印章繁体字,正苦苦研究,贺民无意中给她扫盲了,淡定自若接下话,“贺大人刚才说工造司分出来?”
“兰大姑娘听得真仔细,工造司之前有百工府,后来百工府拆为好几个司,工造司专管水利,道路和官衙府邸等大型工程的修造。找图的时候,我就顺便打听了一下这位暅珑先生。分出来的工造司官职都是新设,不过图模库的人由百工府的老吏推荐,故而知道一些前尘往事。我听他拉拉杂杂一堆,唯有一点不通,暅珑先生三十年前就告老还乡,图纸却是二十年前绘制,难道老先生又回过帝都?我便问了他,他的说法是,大概工造司慕名请老先生出山,设造北府。但他没见过本人,只从前任将作大监那里收到了图纸。”那一位将作得罪过兰生,又与司正不和,让一干同僚,包括他在内,给挤兑走了。
兰生想了想,“暅珑先生这么受器重,为何民造行中没有他的事迹传闻?”大荣的名造大匠多多少少会得到同行的传颂。
贺民突然露出一种神秘的表情,“兰大姑娘,说出来你别惊,暅珑先生不是造普通宅院的人,他造的是阴宅。”
兰生却感觉迷惘中突然打进一道强光,“阴宅?!”
“没错,专造名门贵家的陵墓和——”贺民没说完。
兰生道出,“帝陵。”
贺民瘪紧嘴,连连点头,“真不知道什么原因,活人的宅邸让这位老先生来绘制造图,不怕晦气吗?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府。这也许就是大家都不知谁担了主造,加之前任大将作偷偷摸摸所为。啊,会不会是他想自己揽功,装成是他的造技,结果却发现有落款,只好作罢?”
“暅珑先生可有弟子或后代?”兰生想法却不同。
“没有吧,库吏说那位老人家古怪得很,白昼不出门,喜欢晚上活动,独来独往。”
“他家乡何处?”兰生又问。
贺民摇头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