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人的时候叫我阿恕,这样总可以了罢?”裴恕又低语,口中喷出的热气,正在陈滢耳畔。
陈滢转首顾他,良久后,眉眼弯了弯:“阿恕,到地方了。”
裴恕先是大喜,旋即又有些发怔,回首时才发觉,就这两句话儿的功夫,他们竟已来到案发地,以寻真为首的一众丫鬟婆子,并那两名守卫的衙役,一个个张嘴瞠目,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裴恕的黑脸上,陡然添上一抹深深的颜色。
“咳咳……”他半握空拳,佯作咳嗽,离陈滢远了些,随后,手一挥、眼一瞪,骂那两名衙役:“看什么看?”
他本就在刑部挂职,正是二人上官,那两人忙低头,余下的仆妇也吓得不敢再看,唯有寻真悄悄踅过去,一点一点往两个人中间挤。
虽然对小侯爷观感渐好,但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这个大丫鬟,总不能干看着姑娘吃亏。
名声还是很要紧的。
她很快就将裴恕挤去一旁,面对这位大丫鬟,裴恕颇有些讪讪,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扭脸转向那两名衙役,黑着脸问:“还不退下?”
那二人如蒙大赦,飞快遁走。
上官一怒,小吏倒霉,他们还是老实点儿的好。
寻真此时便凑去陈滢身边,轻声禀报:“婢子方才细瞧了,她们的身量都差不离,就是人还差几个。”
还原案发现场,就需要人手扮作抱月、王敏荑并一众宫人等,所幸陈家仆妇尽皆可用,就算人手不足,临时去借亦可解决。
陈滢点点头,也不多言,自袖中取出金牌,就近去了一处彩棚,商量借人之事。
那彩棚正是某老王爷所有,因知陈滢乃元嘉帝跟前红人,十分配合,不仅出借数名宫人,更派来小郡主身边玩伴——一个年满九岁、身材瘦小的机灵小宫女,扮作那女童杀手。
陈滢自是感谢,王府管事与她客气几句,作贼似地往四下瞅瞅,便自缩回彩棚。
陈劭乃是文官,最近又颇受重用,而以王府身份,最忌与朝臣接触,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纵然愿意帮忙,却也仅限于此。
陈滢自不知这些,眼见得人手齐备,便召集众人,给她们每人发一张纸。
那纸上写着她们所扮宫人的姓名,诸女手执白纸,依案发时次序围成一圈儿,半夏扮的王敏荑,与寻真扮的抱月,则居中而立。
因最近常去演剧社,陈滢对导演一职算是半通,调动人手不在话下,待所有人就位,她便领了那小宫人,走去另一标记处,将小杌子放在圈内。
据多人口供,那假内侍身高约一米七三,陈滢踩杌而立,基本与之等高。
众人皆就位,陈滢便如现代的导演,喊了声“开始”。
早得寻真知会的众人,立时进入角色,还原现场
自假郡主扬声出场,到抱月回头观察,再到假郡主奔来、假内侍说话,复至抱月并女卫退开见礼、王敏荑抱起假郡主,直到最后,王敏荑与女童同时中箭。
待演示毕,陈滢便拿开了按在脉腕的手指。
初步推断,案发过程约一分半钟。
陈滢是亲历其事的,虽然只有最后一部分。
这个时间,她基本认同。
她的笔录做得很细,举凡身高、年龄、样貌、对话、动作以及后两者所用时长,尽皆在册,因此,“表演过程”堪称顺利,就连事先不知情的小宫人,也在陈滢的指导下,完成了演示。
“再来一遍,这一遍慢些,我喊停,你们便停。”陈滢扬声吩咐。
于是,众人复归原位。
许是发觉事情有趣,她们倒比方才放松些,有几个仆妇面上还带着笑。
陈滢立于小杌子上,肃声下令:“开始吧。”
寻真点点头,转身面朝半夏,众人亦各自站好,站在陈滢腿旁的小宫人,亦自准备开口。
谁想,头顶蓦地传来一声清叱:
“停!”
那小宫人一顿,忙闭上嘴。
那一声,正出自陈滢之口。
方才只顾记时,并未及细节,如今她想一步步来。
首先,便是以假内侍的视角,观察环境。
她举目望去,见前方众人围作一团,寻真背向而立,背影恰好牢牢遮住半夏,陈滢所见的,唯人缝中一抹鲜红。
蓦地,她心头一跳。
阴暗的天光下,那件她借来的、如今正披在半夏身上的红斗篷,红得极耀眼。
这一刹,一个念头,陡然划过她的脑海。
她飞快取出简报,看向最前面那几行。
那上头,记录着郭媛寻衅的缘由。
为了一件斗篷。
一件大红织金羽缎的斗篷!
陈滢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格外急促。
郭媛命抱月带人围住王敏荑,就是要扒了她这件衣裳,而至于原因,抱月的原话是:
县主说王三姑娘穿着不好。
这所谓的不好,换成“不配”才对。
而直至此刻,陈滢犹能清晰记起,她曾在人群中,两度见过这种斗篷。
一次是王敏荑;
另一次,是郭媛!
就在这念头浮起的瞬间,陈滢的手,下意识地拍向小宫人的头顶。
霎时间,一道清亮的童音,炸响于耳畔:
“姐姐!”
那正是假郡主说的第一句话。
姐姐。
陈滢瞳孔骤缩,一阵细微的战栗,迅速遍及全身。
那一刻,她终是明白,那种总觉得忽略了什么的感觉,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