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放下画笔。
最新一副泼墨山水铺陈在他眼前。
昨天画了大半,因为天光不好暂时搁笔,今日清早赵煦就早早起身,接着昨天继续画了下去,将细节一一补齐。
画幅中山峦叠翠,一道瀑布宛如匹练,自山巅奔腾而下。远山近水,皆是历历在目。近观画作,仿佛有一股山野间的水汽自画面蒸腾而起。
不论让谁来评价,都可算是世间一流的画作了。
“即使李公麟当面,也得自陈逊色官家三分。”贴身的小黄门没口的称赞着赵煦的杰作。
赵煦无言的摇了摇头,换了一支狼毫,在左上角签下自己独门的押记。
成为大宋天子,已经十余年了。赵煦也从黄口孺子,成长为一个擅长绘画的青年。
现任皇帝每天最多的工作就是绘画,一幅接着一幅。当爱好变成了工作,立刻就变得枯燥乏味起来,如果不是为了用画作换回的那一点收入,他早就放下画笔。
身边人要赏赐,有时候还想买一点私人的东西,尽管这些只要跟皇后提一句,皇后自会去办妥,但赵煦就是不想去求那总是板着脸,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女人。
帮赵煦在画上押上鲜红的私家钤记,小黄门扶着赵煦坐下,“官家,歇一会儿吧。”
赵煦站得也久了,双脚都有点麻木了,顺从地坐下来。让小黄门按摩着小腿肚子,赵煦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黄门忽轻忽重的按捏着赵煦腿上细瘦的肌肉,“就是官家画水的时候。”
赵煦随着按摩的节奏,一下一下的轻轻的点着头,享受着酸麻后的酥。爽。比起前些年,被管束得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时候,如今的日子,已经是惬意太多。
有报纸,有书籍,虽说是全都被人仔细检查之后才得以放到御书房中,而且以时效闻名的报纸,送到赵煦的面前时,都至少是发行日的一个月后,可赵煦终究是有了一个了解外界的通道。
闭着眼睛,享受了一阵,赵煦忽然问:“怎么样了?”
小黄门直起身,在赵煦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数字,赵煦闻言就皱起眉,“怎么就这么一点?”
小黄门紧张得向外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官家,画得太多太滥,就不值钱了。那奸商说官家画得太多,想买的都买了,不想买的多也不会再买,有好几副存了三个月都没人来买,给多了他就是做亏本生意了。”他偷眼看着赵煦的脸色,又跪下来,轻轻按压着赵煦的膝盖,“佛祖在上,奴婢是争辩了许久,那奸商都不肯松口,最后只能卖给他了。官家明鉴,奴婢再大胆也不敢欺瞒官家。”
“这奸商!”赵煦恨恨的磨着牙,虽然说他的画作的确是多了一点,可那是因为自己缺钱啊,不得已才多画了许多,但水准一点不差,依然是他惯常的水平,不管放在哪里,都能摆在多宝格上充做上品。
“还有押记,”小黄门说,“有人知道是官家的记认,可还有人不知道。若是他们知道这是官家的墨宝,肯定会抢疯了。”
“要不,朕留个名号。”赵煦因为担心朝廷得知,一直都是用化名,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几人知道赵煦真实的名号和身份。
“不可,万万不可,官家用化名已经是宫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要留了真字号,不一定会被买家认识,却肯定会被保慈宫知道。”
听到小黄门提到太后,赵煦冷冰冰的挂起了脸,“那怎么办,要朕再多画一点?”
“官家如今一天画上两个时辰已经是很多了,再久就可就要伤及御体。”小黄门焦急的说着,又压低声线,“刘娘子一直都说,要官家好生保重御体。”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扯到最近被纳为美人的新嫔妃,赵煦仿佛失去了谈兴,把小黄门打发了出去。
待房内只剩他一人,赵煦翻过手,掌心处藏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赵煦安静的站在桌旁,低着头,双手交叠下垂,靠在肚子上。看似是在审视自己的画作,下面的双手微动,打开了纸团,只偷偷觑了一眼,就立刻死死的捏紧。
他脸色木然的站在画桌旁,纸团已经消失在他嘴里,双手撑在桌上,难以察觉的颤动被垂下袖口掩盖,但微红的眼圈和哽咽的喉咙,出卖了他现在的心情,幸好这时候无人打扰,给了赵煦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再等等,再等等,他轻声念道着,思绪一时间飞向了远方。
……………………
同一时刻,王安礼正在家中梳洗。
他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酒气和脂粉味道,还得换上一身新衣,方才适合去衙门坐衙。
王安礼是王安石的亲弟。当年王氏四兄弟,王安石已逝,王安国早亡,就只剩下王安礼和王安上两人。
王安上在外任官,王安礼两任议政,两次出外,近日方才回到京中。
作为宰相的姻亲,皇后的叔祖,王安礼很轻易在议政中又占了一个席位。
不过如今的议政,地位尊崇,权柄更重,约束比以往的两制官侍从官更为多了。
王安礼是不愿受约束的性子,青楼中与人唱和是常有的事,甚至王安国的丧期时,都有过与人饮酒作乐,过去多有轻佻的评价,在议政的位置上做得并不是很自在。
“总得有些乐子才能做得下去呢。”王安礼曾经对他的一位朋友这么说过。
就如最近议会和报社的龙争虎斗,王安礼只会抱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