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浑浑噩噩的坐在羊马墙中,仰头望着城墙上。
五天来,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儿,失去了兄弟姊妹,失去了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辛苦劳作才挣回的家业,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四十岁不到的他,就在这几日间老了近二十岁,现在看起来已经年过五旬,即使让过去的亲朋好友见了,怕也认不出他就是申明了。
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柱,整个人都颓废了,就连契丹人也看不上他,没让他去做苦力,而是跟一些老弱一起,被赶着往天门寨过来。
之前申明就被裹挟在大队中,也不知是往哪奔,只是一步步地盯着前面的人走着。身后一直有惨叫声响起,就跟五天前,他在村里听到的一样。申明没敢回头去看,一直走到了濠河边,又趟着水游过了濠河。
浑身湿漉漉的爬上了濠河堤岸,前面还有一人高的羊马墙。全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又惊又吓,跑了一段路,还游了泳,能剩下一些气力爬过去的人不多,但申明浑浑噩噩之间,高出常人一头的身高,让他轻易的翻越了过去。
翻过墙头,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喊着,申明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小汉子。肚子上绑了个包裹,要不是衣襟敞开了,还以为他就是个只有肚子胖的大肚汉的。
这就是让人惊讶的地方,这些日子,好些人逃得连儿女都丢下了,他还能带着自己的包裹,也不怕给辽人发现他私藏财货,连财带命一起要了。
申明现在没什么精神去嘲笑他要钱不要命的举动,只是麻木的低头看着他。
他看见申明回头,大喜过望,连忙喊着,“阿公,来搭把手。”
申明才三十多岁,过去叫他阿公的也有,但都是小孩子,被比自己小几岁的人这么喊着,还是头一回。
申明伸出手,那汉子却把旁边的一个人推了上来,接着又是一个,接连托了五六个人上来,等他周边都没什么人了,他才气喘吁吁的借着申明和先上来的同伴的力气,爬上了墙头。
火炮的炮弹不停的在头顶上飞过,有从辽人那边飞过来的,也有从城头上发射出去的。被炮弹击中的城墙碎片到处横飞,时不时的就有一声惨叫。
但进了羊马墙中,终究是远离了跟在后面的辽兵,城墙上他们逼在濠河之外,不敢再继续靠近。许多人翻进羊马墙之后,就一下软了下来,之前生死关头的极度紧张将他们的体力消耗得一干二净。
可那个汉子上来之后,却没有躲到羊马墙的后面,谢过了申明,就回头向羊马墙外,又开始拉人上来。
一边拉一边招呼着申明,“我说,阿公,还有你们几个,都来帮把手,好歹能救出一个就是一个。”
申明沉默地走过去,一言不发的往上拉人。其他几个也几乎都过来了,只有两个躲躲闪闪地走开了,那汉子呸了一口,又回头救人。
申明跟着那汉子,一口气救了十几个人上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要是伸出手的,都又拉又扯的拖了上来。
这些人被拉上来后,只要还有点力气,也跟着开始救人。在他们带动下,越来越多的人一起动手,把上了堤岸,却翻不过围墙的人给救上来。
被救进羊马墙中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出力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反倒没有申明的事了。
他现在就靠在城墙边上,木然地望着天,几个被他救上来的人过来谢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羊马墙内的通道,太平时节是供存放马猪牛羊等大牲畜等,能供牛马转身,差不多能并行两辆马车。但渐渐的,这么宽的通道已经挤得全是人了。爬上堤岸的,只要还有伸出手的力气,基本上都被救上来了,濠河中的人越来越少,还在水里的人都许久没有动作了。
也不知有多少人拥挤在羊马墙中,申明的姿势也由坐变蹲,再由蹲变站,跟人挤做一处。
几千还是几万?申明也没兴趣多关心。
人群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骚动,从南北两端一路传来。许许多多的声音,不知道在喊些什么,但原本已经动弹不得的人群,竟然开始又开始挪动了。
申明毫不关心这一切,他只麻木的等着人群把他带走。人群一点点的松开,那个瘦瘦的汉子这时候又出现了,挤到申明身边,一笑露出满嘴的黄斑牙,“阿公,一起走,前面说城门开了!”
那汉子叫得很大声,有更多的人听见了。城头上这时也伸出个铁皮喇叭,大声的喊着,“南门,北门都开了,东门也是。快往那边走,西门不会开,辽狗要从西面打过来了。”
整个西面羊马墙中的人群,这下子移动的更快了,有的向南去,有的向北,接踵摩肩。
申明跟着往前走,瘦小汉子就跟在他旁边。
申明想问他的姓名,还有是哪里的人,总觉得他说话腔调稍稍有些别扭,但是这点兴趣就像是一点飞在空中的火星,转眼就熄灭了。
问那么多有什么用?说不定转头就死了。
忽然间,申明停下了脚步,他偏过头,侧耳倾听,方才他听到了些什么。
停下来后,他就听得分明,几声极细小的哭声,从羊马墙的另一边传来。
申明犹豫了一下,旁边的瘦小汉子也奇怪的看着他。
申明并不想管,又有什么好管?自己都活不了,哪来得气力顾得别人?可他看看瘦小汉子,身量还不到他的肩膀,可就是这么瘦弱,却救了多少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