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氏又道:“‘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为一,天下可安’。莫非,意指小弟与太后麟子阿斗。”
刘备笑叹:“此谶,亦只有长姐,可与弟直言。”
公孙氏言道:“疏不间亲,卑不谋尊。便是肱股重臣,亦不敢轻言帝王家事。小弟切莫介怀。”
“亲疏各异,君臣有别。文和等人,恪守臣节,何罪之有。”刘备摇头一笑:“只叹化外方士,总爱故弄玄虚,从不肯直言相告。先前群仙会,于吉解‘代汉者,当涂高’之谶言。乃至天下宗王,或人人自危,或虎视眈眈。年前,陈王宠,经豪商田韶,大肆贩购机关连弩。屯兵都亭,日日操练部曲,杀声震天。见陈王如此,淮泗豪强大姓,亦大肆购入南阳连弩,以为制衡。年初,陈王宠等徐豫七王,联名上表。言,愿为朝效力,合力出兵,剿灭淮泗宗贼。”
略作停顿,刘备又道:“豫州牧孙坚、徐州刺史陶谦,年初亦各自上表朝堂,求出七国兵,助州郡平乱。云云。”
“莫非。只因‘代今汉者,乃宗王也’。”长姐亦小觑了『谶纬之术』,自上而下之深切影响。
且不说两汉之交,王莽、光武诸多旧事。便是稍后袁术偶得传国玉玺,听信方士之言。“以袁姓出陈,陈,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又言称“代汉者,当涂高也”,“自以名字当之”,乃建号称“仲氏”。
窥一斑,而知全豹。天人合一,神鬼可证。
“正是此谶。”刘备叹道:“天下宗王,各有盘算。蓟国又称大汉一藩。可想而知,弟入朝辅政,必引各方忌惮。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被人反复琢磨,日夜揣测。不厌其烦。”
“所以,小弟才上表陈情,效东平宪王(刘)苍,辅政五载,归国就藩。”长姐已会其意。
“正是。”刘备叹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若能久居洛阳,辅佐少帝元服,十载之内,天下可安。只可惜,人言可畏,人心更畏。如抱火寝薪。火未及燃,苟且偷安。一旦引燃,葬身火海。”
“‘衣带诏’,便是人心。”公孙氏如何还不明白。
“如长姐所言。”刘备遂将心中隐言,互诉衷肠:“弟,年不及而立,连立二帝,为三朝元老。又出身宗室,与天家同气连枝。故天下宗王,皆以弟,马首是瞻。再加宗贼大兴,吏治无存。两汉以来,自七国乱后,朝廷削藩之策,日渐松弛。此与‘废史立牧’,如出一辙。
先前各国主,醉生梦死,不敢轻言国政。稍有不慎,必遭劾奏。轻者削县,重者除国。满门被害者,亦屡见不鲜,不在少数。
然自弟辅政以来,各诸侯国君,日渐插手国政。与国相共治一国,已是国中常情。摄弟之威,州郡皆三缄其口,不敢轻易上疏。揭发检举。
郡国并行,家国同构。双轨相向而行,亦互相制衡。若一轨轻浮,而一轨冗沉。上下参差,行必翻覆。车毁人亡,大厦将倾。诸国与州郡,秣马厉兵。欲破豪强坞堡,以战养战。终归是,人心思乱,欲壑难填。
然,名门,皆宗贼乎?”
“未必。”长姐言道。
“公业(郑泰),家有良田四百顷,仍不足食。子敬(鲁肃)出身豪族,仗义疏财,宰卖祖田以赈穷弊。此二人,可称豪杰也。岂能一概而论。”刘备又道。
“天下,之所以群起讨伐豪强大姓。只因坞内豢养佃户,囤积粮秣。招人惦记。”长姐亦叹:“至于究竟是否为宗贼。已无关紧要。”
刘备直抒胸臆:“于是乎,州牧并国主,一拍即合,大肆征兵,剿灭豪强以自养。”刘备叹道:“此,便是弟,辅政之得与失。短则利大,长则弊大。一言蔽之,天子脚下,不可久居。”
“妾,已尽知。”公孙氏盈盈下拜。夫妻一体,心有戚戚。
鲁国鲁县,国相府。
经年未见,洛阳贵公子宋奇,历经磨练,贵气未灭,正气更生。不怒自威,宿臣之姿。假以时日,徐豫大地,或不费一兵一卒,尽归王化。
豫州黄巾,就地屯田。凭治鲁国之大权,与徐豫七国,暗结盟约。并称淮泗八国。更借海市之便,与蓟国互通有无。先于淮泗诸国,引入蓟国模式。鲁国北依泰岱,南瞻凫峄(山),东连泗水,西抵兖州。虽只有六县,然国富民强,赋税年年看涨,富甲一方。
因是太后麟子阿斗封国。更显持重。
饶是深居简出之西宫太后,亦知贤相之名。却不知此宋奇,便是彼宋奇。天下同名同姓,何其多也。陈王刘宠与蓟少师刘宠,皆出身汉室宗亲,竟仍同名。亦可佐证。
再者说来。前朝旧事,物是人非。曲终人散,早已作古。时人又岂会多想。
便是蓟王昭阳宋贵人,出入宫禁,往来长安行宫。雍容华美,贵不可言。又有几人,知晓其过往。安居千里之国,远离心伤之地。相夫教子,夫复何求。
若非稍有顾忌。王妃此来,必与其同行。宋氏之贵,不可及也。自当为蓟王开枝散叶,螽斯衍庆。
将甯姐姐手书,付之一炬。宋奇略作思量,便将陈年旧事,事无巨细,悉数诉诸笔端。六百里传回林虑山。
金水汤馆,后院精舍。
夜深人静。
砰!
忽有人突射冷箭。
“何人行刺!”曹操抽刀在手,厉声呵问。
后院幽静,无人回应。侧耳倾听,潺潺水响。曹操这便醒悟。放箭之人,乃乘夜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