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墓的迷宫彻底坍塌,锁住长生的巨大阵法,在嗡鸣之中支离破碎,整个墓底世界,除了天门之外,犹如一面又一面精湛的瓷器,或是镜器,整齐地碎裂开来。/p
易潇被猛烈狂风吹得向后踉跄跌去,顾胜城与自己之间的那道距离,在此刻变成了生死永隔的天堑。/p
风声呼啸,有人声音传来。/p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八尺山......”/p
“但我,没有杀死萧重鼎。”/p
听到顾胜城的那道声音之后,易潇面色猛然一变,足底踏蹬,整个身子扑上前去,想要抓住那道巨大黑色重袍,轰然一声巨响,墓顶的巨石猛地自两人之间坠砸而下,坠落在地,砸得石屑飞溅崩裂。/p
易潇跌倒在地。/p
他怔怔看着自己手心攥着的残缺黑袍一角,斑斑的血迹还在玄武重袍上有些湿漉。/p
此刻掌心紧攥的衣袍边角,边缘残缺不全,如黑暗中的火焰,在天门的四月大草原上,飞舞如絮。/p
顾胜城临死前的两句话,在易潇脑海里反复回响。/p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八尺山......”/p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在微笑。/p
这样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在自嘲,更像是一种讽刺。/p
顾胜城有些话没有说出来。/p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八尺山....../p
为了你的大兄报仇。/p
“但我,没有杀死萧重鼎。”/p
这样的两句话,像是一柄重锤,砸在易潇的心湖里。/p
易潇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冲向了顾胜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若是他早些说出这两句话,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死在眼前。/p
易潇脑海中忽然生出很多的问题。/p
那些本来已解的,全都在此刻拧成了死结。/p
一幕又一幕画面流转,八尺山的大雪开始倒流,倒流到龙脊大雪山的紫匣,再倒退到兰陵城内天阙的牢狱....../p
拖雷的记忆。/p
呼啸的火海。/p
易潇痛苦捂住额头。/p
这些本来清晰的,明了的,在那场大火轰然引燃之时,便倏忽凝滞了,记忆当中由昏暗到骤亮的鹿珈镇里,被火焰吞噬的林林总总的身影,横陈城主府道场的妖族尸体,倒在石狮子铁座下呻吟的弓弩营射手,被沉重马匹压在身下的铁骑......这些身影,在火海骤然扩散的那一刹,嘴唇里迸出痛苦的尖啸和嘶吼,最后如蝼蚁引火,如鸿毛骤然,大火过后,化为焦黑枯柴。/p
连同着真相,就这么被焚尽——/p
所以顾胜城为什么如此愤怒的屠杀了这么多城池?/p
他没有杀萧重鼎,还是他没有杀死萧重鼎?/p
易潇捂住额头两侧,双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寸寸青筋绽放,魂海里过度损耗的魂力,在此刻变得令他更加痛苦。/p
他终于想明白了。/p
那具被送来的尸体,为何会被送来....../p
顾胜城为何要把拖雷送到兰陵城....../p
他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猜到了自己会动用株莲相的搜魂,所以他把拖雷送来了....../p
因为拖雷看到了火海迸的那一幕。/p
拖雷也只看到了火海迸的那一幕,他看到了萧重鼎的“死”,并且坚信不疑。/p
至于再之后所生的,便只有顾胜城知道了。/p
想到这里,易潇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p
“尸体”的真假......已不重要。/p
顾胜城从来只是想要大殿下的死亡消息坐实——/p
然后引起齐梁的轰动,让兰陵城里,有人真正因为愤怒,而登上八尺山来复仇!/p
接下来便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复仇故事。/p
等待前来复仇者登门的顾胜城,会平静而没有悬念的杀死所有的“不请之客”。/p
无论复仇者是继承了半壁儒术的二殿下萧布衣,还是易潇,都无所谓。/p
只是没有人想到,紫匣里装的....../p
是那样的一柄钥匙。/p
顾胜城本来已经赢了,如果他不打开紫匣,如果他不坐在血池旁边,如果....../p
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p
易潇面色苍白,坐在地上,缓缓松开了掌心,让那角破碎的玄武黑袍划过掌纹,被天门的微风吹扬而起,在并不宽阔的草原地上轻轻回掠,风停之后,落在地上,被坚挺而狭长的草叶撑起轮廓,边角仍然在轻轻摇晃。/p
易潇想着顾胜城最后说那句话时候的神情。/p
那个男人,在临死的时候,抛弃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苦,面色一片平静,看着自己,像是看着自己在这个世上最真挚的朋友。/p
眼神里一片宁静,像是坚定的传递着某种情绪。/p
顾胜城没有朋友。/p
他只有敌人。/p
洛阳城里连败十八位大棋师,他顶着棋道逆子的名号,从北魏立名的时候,便是如此。/p
他素来如此,没有朋友,只有敌人。/p
可真正被他看在眼里的敌人呢?/p
到了生命的尽头,临死的时候,反而像是看着唯一的朋友。/p
顾胜城笑了。/p
他恍惚想着,在鹿珈镇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屋子的灯火摇曳,他对着床榻上还未入睡的女子说。/p
他说和平可期。/p
他说不想争了。/p
他还说,如果有可能,他愿意跟易潇面对面的下一盘棋,以此了结当年的遗憾。/p
那个眼神里,便有着他最后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