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指,商国王后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准备迈上台阶回座的脚步,都有点迈不动了。
景横波也笑眯眯盯着她,唤道:“王后。”
商王后下意识抬头,景横波劈手就把肘弯里的礼服扔了过去。
深红厚重锦缎宫裙砸了商王后一脸,她被裹在那些层层叠叠的锦缎绡纱里,徒劳地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叫。
商王赶紧帮她将衣裙解下来,扔在一边,王后扑在他怀中,瑟瑟颤抖。
商王吸一口气,脸色铁青,转向上头景横波,怒声道:“女王陛下虽有师傅护佑,似乎也不该在本王殿上如此无礼!”
“礼数只给懂礼的人,”景横波呵呵一笑,“寡廉鲜耻者,拿她当狗看都嫌太尊敬。”
“上人不管管你家女徒么?”商王气得浑身发抖,“竟然公然在我商国殿上,辱骂我商国王后,这将我商国置于何地?”
宫胤神色不动,淡淡道:“她要骂人,自有理由,你们且听着便是。”
众人绝倒。
敢情这是个超级护短的。
“上人……”
“别喊谁谁谁了。”景横波截断商王的话,“我做的事自有解释,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砸你老婆一脸?”
商王仰头看她,忽然发觉这样一个对话姿态显得己方气势很弱,赶紧走回自己位置,但发现还是低了一头,只得咽口唾沫,悻悻地道:“便纵有千万理由,也不当如此无礼!我商国待女王不可谓不宽厚,女王擅入宫中,偷窃如此重要礼服,我们都未曾责怪追究,王后还让女王速速解下毒衣,对女王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何至于遭受女王侮辱?难道女王你自作自受,染上剧毒,还要迁怒我等吗?”
“说那么多废话,却不长眼睛。”景横波冷笑,“我扔衣服过来,是想请大王和王后好好瞧瞧这衣裳。”
商王低头看看那衣裳,随即抬起头,正色道:“衣裳自然是当初王后封后礼服,本王对当年那一幕记忆深刻,至今痛楚在心,绝不可能认错!”
“谁说你认错了?你老婆要陷害人可能弄错吗?”景横波一脸讥笑,指指那裙子,“我是说,你没发现,这宫裙稍微有点皱吗?”
商王又仔细看看,才发觉,周身锦缎都呈现微微皱褶。只是原先上头缀饰刺绣太多,掩盖了这个特点。
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道:“裙子封存多年,有些发皱也正常。”
“不管怎么封存,要么挂着,要么折叠装箱收藏,可能会出现一道道的折痕,但是绝不会出现这样整体的不易发现的细小褶皱。上品锦缎好好封存,放多少年也不会掉色褶皱,这是常识。”景横波讥笑,“还是你王宫做套礼服都偷工减料,拿了劣等料子来凑数。”
众人都知道这个道理,频频点头,王后礼服,不可能用料不佳,出现大面积褶皱,肯定有问题。
商王王后也露出茫然之色,她不记得自己给裙子动过什么褶皱手脚,再说这和真相有什么关系?
“便有褶皱又如何?”商王不耐烦地道,“那也只能说明料子问题,和这事有什么关联?和你羞辱王后有何关联?请勿避重就轻!”
“当然有关联。”景横波一指自己鼻子,“因为这褶皱是我搞的,因为这衣服被我煮过!”
所有人都一怔,商王愕然道:“煮过?你好端端地为何要煮这裙子?”
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惨变,她下意识地向后挪动脚步,上座似听非听的宫胤,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她觉得那种浑身血液停滞僵冷的感觉又来了,脚下再也动弹不得。
“因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景横波勾唇一笑,“假如你去买东西,满街的老板都不卖给你,还把你赶了出去,然后忽然有个好人,跳出来,说那些老板很不是东西,她看不下去,把自己买到的那一份送给你,你会不会感动收下。”
商王嘴唇蠕动,想说“会”,但又实在说不出口。以他这种在王族倾轧中过来的成功者,遇上这种事的第一反应,其实也是怀疑。
会因为恩惠感动的,只是平常人,而他们,见惯各种隐藏在良善面目下的诡诈和狡猾。
宫胤皱了皱眉,他匆匆赶来,虽然看出殿上气氛有问题,但也没想到之前景横波有这样的经历。
他对王后又看了一眼。
王后觉得呼吸更加困难了。
“可能会感动,但绝不会轻易用这些东西对不对?”景横波一笑,“以前的我,肯定傻兮兮地感动了,穿上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对你笑的不一定对你好,帮你的不一定就在护你,在感动之前,先保护好自己——当然,这其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因为我已经丧失了对善良和美好的信任期待,很不幸你们也是这样,更不幸的是,你们这么悲哀,自己还不知道。”
手忽然被握了握,景横波悄悄偏头,就看见她家假师傅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大袖底下的手,却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总是这么似乎不为所动,但也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最细微地体谅她的心情,给她最及时的温暖和安慰。
景横波笑了笑,因为刚才那感触,涌起的淡淡苍凉感立即消弭——只要他懂得心疼自己,再多的陷阱阴谋又如何?
她不怕风刀霜剑,只怕从风刀霜剑中走过,看见冰冷的隔岸。
她也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再想放开时,他却不肯放了,她也不挣扎,便让他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