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最是莺啼柳翠人间佳时。临西,曾为南商前朝第一繁华地,如今虽易朝换代,风光不输当年分毫。
元辰自小生活在北夏,此番初次南游,何曾见过如此旖旎秀色。走在街上,但见商铺林立,车马辚辚,只恨一双眼不够用。时时错身而过的江南女子,虽以浅露遮了面容与大半的身子,却仍可见其袅娜之姿。
临行前兄长叮嘱过,商国不同北夏,直视他人为无理之举,尤其是对着女子。眼下满街秀色动人,元辰拿捏的十分辛苦。心思还是北夏风貌旷达,遇到漂亮的女子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哪有这许多繁冗缛节……
正自垂头想着,觉着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回头一看无人。视线落下,却是一位豆蔻之年的女孩子。大约是嫌那浅露气闷,将一角挽起,露出半幅面庞。
虽说仍透着稚气,模样也不算漂亮,一双眼眸却如星河皎皎,竟似能看入人心底,与这容貌颇不相称。
元辰一愣,问道:“这位……小姑娘……有何事?”
她抿嘴一笑,“临西城里皆以青石铺路,好是好看,不过若是淋了水,难免湿滑。若再有车驾急过,就需小心了。”说罢,将那浅露放下,返身融入街头熙攘的人群之中。
元辰兀自愣神,却见前面几步开外的店铺走出一位杂役,将手中一桶水泼在街上。几乎同时,对面一架马车疾驶而来,行至那泼水之处,车轮打滑直贴向街旁的墙边。好在驾车人技艺娴熟,才堪堪避开不曾撞上。
那墙边,若非那女孩子提醒,正是元辰将落足之处。本就愣怔的他,更加莫名。难不成,竟是遇上知晓将来的仙子?
然而方才一遇匆匆,竟未及看清她的长相。脑海里唯一双秀目,仍自熠熠。
几条街外,那女孩子方买了一块糖糕,边走边嚼得香甜。头顶两只燕子飞掠而过,啾啾数声,已不见了踪影。
她不由低声道:“糟了,竟忘了正事……”说罢,将余下的糖糕塞进嘴里,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道街巷,她提步迈入一道半掩的木门,疾步穿过走廊,已闻听朗朗吟诵之声。待转至厢房的门前,正听到:“凡为女子,当知礼数。女客相过,安排坐具。整顿衣裳,轻行缓步。敛手低声,请过庭户。问候通时,从头称叙。答问殷勤,轻言细语……”
她取下浅露,整了整衣裙,方才小心迈入屋中。好在自己的案几,本就在最后的角落里,倒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屏气凝神蹭到案后坐好,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面前的书卷翻开,正欲寻到诵读的那一段,却忽然发现何时四周一片安静。
“慕容馨……”猛地有人唤她的名字,惊得她立时站起身。
“你这是第几回迟到了?”前面女先生的声音冷冷,她不自觉的一个哆嗦。
这位女先生是城里柳家的长女,柳家世代书香门第,出了许多才子才女。这位柳溪泠就是很出名的一个,城里的大户望族都纷纷邀她去府上私塾,教导尚未出阁的女子。
大约是才和貌都有了,这女先生的性子就没了。平素里不苟言笑,除了授课之外并无多余闲话,对弟子的管束也十分严厉,动辄罚站、抄书或是戒尺伺候。
慕容馨垂着脑袋仔细回想,还未出口,已听见前面仿佛压低却又生怕大家听不清的一句,“算上这次,怕是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紧跟着,一片压低莺莺燕燕的娇笑声。
说话的是慕容家的长孙女,慕容锦。跟着笑的,自然是二小姐到八小姐。
慕容馨心里叹了叹,自己虽说是慕容府上的九小姐,年纪最小的一个。无奈却最受排挤,大约是因为父亲是庶出也并无建树,母亲又生性懦弱不善争宠拉拢人,然而这些于她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她看着身子弱小,其实性子大大咧咧,照着八位姐姐的说法,是家中最没心没肺最傻的一个……
“此番,又是什么缘故?”女先生再次出声。
慕容馨老老实实回道:“方才替人指路来着……”
前面衣香鬓影间又是一片娇笑,慕容锦嗤笑道:“只怕又是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与鸟雀虫蚁相谈甚欢……”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你们都散了。”女先生顿了顿,“慕容馨留下。”
慕容馨垂头立着,八位姐姐经过身边时,有七位不小心撞到她。唯有七姐慕容玥落在最后,经过她时小声道:“今日态度可要好些,别让先生再生气了更要罚你……”
待八个人消失在门外,慕容馨就听到前面嗒一声,不觉莞尔。
抬头一看,原本正襟危坐崖岸高峻端着的女先生,此刻,一双脚已翘在案上,坐得十分自在舒服。
慕容馨一向怀疑,这位柳大小姐是不是其实是两个人。人前端庄清冷,人后嘛,形容舒飒大开大合,性子倒似男子一般。
柳溪泠瞧她嬉皮笑脸,轻哼了一声,“裕芳斋的糖糕可是吃饱了?”
慕容馨一怔,急忙伸手拭去唇角一粒糖糕,伸手从怀里又掏出一块,走到柳溪泠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上。
柳溪泠一番孺子可教也的表情,自慕容馨手中接过,“你那八个姐姐,除了老七还有些善心,其余几个要么阴险虚伪要么自负蠢笨。若不是看在你家慕容老太太的面上,纵是千金我也不高兴来。你说你跟着我也这么久了,竟仍斗不过她们,以后出去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慕容馨挨着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