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坐在桌前,右手捻着墨条,在砚台中缓慢而均匀地研磨着。
他重复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重复这个动作,他的脑海里只是一直在构想着自己应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使一切不那么尴尬,不那么生疏,能够显得自然一些。
哪怕他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间用来准备了,但是这样的事情……的确不是他能够顺利对付的,他甚至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比用生命去战斗还让人觉得难过,因为这样的事情太过磨心——尤其是他这种本就笨拙不堪之人之心。
楚风右手的手指忽然感受到了几分微凉,他不禁一怔,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墨条都已经研磨到了尽头,砚台里的墨汁干涩粘稠得仿佛是固体。
他愣了愣,旋即为自己的失态笑了起来。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拿出了一方手帕,缓缓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而后又将那一方手帕收了起来。
他站起身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他这样的苦思冥想,其实根本就没有意义。
不管到底会发生什么,先去做就好了。
楚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拉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
一个青碧色衣裙的女子,一支朴素的乌木簪子穿过了发丝之间的空隙将如翠玉一般晶莹的青色的长发随意而不失仪态地被绾起在脑后,细长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平静之中微微有些怅然的眼眸。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世间万物都归于虚无,楚风只觉脑海之中无数的惊雷接连炸响。
那一刻,所有的东西都彻底黯淡失去了光彩,世间便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一人,这唯一的一人。
她淡红色的唇角微微一扬,细长的眉毛也随之微微一挑,才轻声问道:“回来了?”
楚风一怔,旋即也释然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嗯,回来了。”
“还走吗?”她问道。
楚风点了点头道:“还是要走。”
她也笑了笑,过了片刻,才道:“走了还要回来吗?”
楚风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还要回来的,走到哪里……都会回来的。”
她不禁轻笑了一声,微微侧着身子,从楚风的身边走进了房间,看着桌案上那一方被粘稠不堪的墨汁所充满的砚台,不禁扭过头,看着楚风,带着几分取笑的意味道:“磨了很久吗?”
楚风一边转身,一边顺手带上房门,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她随意地在案旁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案上的茶壶,翻过了茶托中的茶杯,慢慢地斟满了两杯,然后看着有些局促的楚风,笑意更甚道:“那么局促干什么,我难道比冥土之中的大明尊,地葬大帝都还要恐怖的吗?”
楚风只能干咳了几声,才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茶杯,将茶杯捧在手里,低下头慢慢地啜了一口,才抬起头看着离绾那一双美丽的眸子问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呢?”
离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眸里有异样的光芒在闪烁,许久才道:“我以为你会一直等我开口呢。”
楚风干笑了几声,挠着头,愈发窘迫地道:“哪能啊,我只是……”
离绾一手托着腮,一手将鬓角的一缕青丝绕在修长的指间玩弄着,带着几分促狭问道:“只是什么?”
楚风沉默了片刻,才很认真地回答道:“有些害怕。”
离绾微微一怔,绕着青丝的手一颤扯得她不禁轻轻“嘶”了一声,过了片刻才问道:“害怕什么?”
楚风微微抿了抿唇,握紧了手里的茶杯道:“我怕……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
离绾愣了愣,旋即笑着道:“是啊,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对于凡人来说,几乎便是一生的长度,很多东西都会发生变化,无论是人,是事,还是一份感情。”
楚风点了点头道:“我在那边的世界过得有些漫长,漫长得我分明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想要装作我只是离开这里六十年而已,却还是始终无法改变那种几乎与整个世界隔绝了的疏离之感。对于我来说,一切似乎都还是那么熟悉,一切似乎也都已经那么陌生。”
离绾低下头,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道:“所以你想说你其实已经变了?”
楚风沉默着,迟迟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离绾。
离绾抬起头,也平静地看着楚风,没有等楚风说话,就开始自己慢慢地说了起来:“你不在的这些年,开始的时候对于我来说是种痛苦,是种折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要回来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老去得不成样子——与其那样,我宁愿化为一堆枯骨。”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痛苦渐渐也有了减轻。”离绾说着,看着楚风,“渐渐地,便也不再痛苦了。”
楚风微怔,眼眸里有些困惑,看着离绾,等着离绾的下文。
离绾又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因为我决定不等你了,等待一个没有归期的人对于谁来说都太痛苦了,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那种折磨。”
楚风抿了抿唇,点了点头,神色之间有些不自然。
“但是那份感情却还在。”离绾忽然说道。
楚风一怔,看着离绾。
离绾笑了笑,才道:“对于修士来说,六十年是一生的七八分之一,折合成凡人的寿数,也不过八九年而已。我虽然没有那么长情,但是一份感情八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