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朝鲜之中,普通百姓说起丁一,只怕是没有人知道,就算有些见识,大约知道天朝上国有位丁容城,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大人物,就算是博闻了。但李舜臣不同,他不是普通百姓,尽管他的生活看起来很拮据,但正如他那口纯正的大明官话一样,绝对不是一般百姓能学得来的。
无他,只是五个字:祖上也阔过。
李舜臣的家里,是破落的士大夫,也就是说,以前也是风光过的。
所以他知道丁一就是丁容城。
他更知道丁容城能带给他什么,破落士大夫家的子弟,跟平民百姓有什么不同?
除了烂船还有三斤钉这种显而易见的物质上的东西之外,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祖辈言传身教的官场智慧,只要一捉到机会,这种祖上阔过的人物,会比平民百姓能更好地去把握,去权衡,以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李舜臣虽不是姜子牙八十遇文王的际遇,但也是大器晚成的,到了三十多岁才中了武举。他自然也不晓得,自己三十多年后能当上这全罗道左水营的节度使,所以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取舍的难度,家里连日子都紧得过不下,要到这边找一名当小史的世交借钱的地步了!要遇着丁容城还不懂抱大腿,这真是祖上白阔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让拿刀来杀你么?”文胖子却就看不惯了,在边上说着怪话,“少爷,他说要为您碎身无悔,胖子去找把修锚的大锤来,看看成全这厮。给他从上到下都砸碎了,您放心,只要不动脊梁骨。他死不了的!”
丁一笑着示意胖子不要吓唬这少年,好声问他道:“你听说过我?”
“若为钱帛。学生绝不能带兵入京畿!此与卖国何异?”李舜臣并没有老老实实回答丁一的话,而是又作了一揖,“然容城先生当面,正是朝闻道而夕可死,学生慕雷霆学派久矣,若不是家道艰难,着实拮据,前年就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友人。想要西渡天朝,前往容城求学!”
曹吉祥听着,却觉这小子马屁当真拍得极为精悍。
他如果说是久仰丁一大名之类的,这等话,丁一只怕听得耳朵起茧了,又不是丁某人刚刚起步的时节,看见有人听着名字,翻身跪倒,纳头就拜,就能心中暗自得意。现时早就过了那境界了。李舜臣要只是不要脸地舔菊,哪能有他什么好?丁一最多笑笑赏点东西打发他走罢了。
可他这么一说,却就是向道之心坚决了。
这个道不是道家的道。而是指丁一提倡的那些皇汉理论、铁血理论,被书院的学生整理之后,雷霆学派奉行的所谓“丁学”,鼓吹民族自强等等的学说。
曹吉祥却不知道面前这位少年,可是李氏朝鲜此后百年唯一摆得上台面的绝代名将。
这等人,是没机会给他,真有一缕阳光,他却就能灿烂到吓人。
“汝想派,有何见解?”丁一也不是好糊弄的。
但李舜臣看来是真的有了解过雷霆学派的学说。开口第一句,就把文胖子和曹吉祥雷得不行:“朝鲜本是华夏固有领土。神圣不可侵犯!朝鲜本是箕子受封之土,箕子原是商纣之叔。后来大周定鼎中原,也臣于周,后又臣于秦,朝鲜苍生,安敢自外于华夏!学生祖辈上溯稽古,亦是箕王治下,学生安敢自外于大明!”…
曹吉祥在边上听着真的是暗暗佩服,这看来真得读书,这人的马屁拍将起来,就是不一样啊!
李舜臣这话,不单把自己摘出来,而且还为丁一的军事行动,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释义。
他不是卖国啊,朝鲜原来就是华夏的神圣领土嘛,历史脉络都给列出来了。
好了,后来卫满推翻了箕子后人的统治,他李舜臣是不管的,他以箕朝遗民自居,他祖上亦是箕子治下,是不是真的?鬼知道?反正他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路追溯上去,总能扯着边啊!
他这遗民要重投华夏怀抱,谁敢说他卖国?遗民义士,历传百十代,矢志不移要光复箕子朝鲜,这不是义士忠臣,谁是义士忠臣?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却对李舜臣道:“时过境迁,如今朝鲜已定,不易动荡,除非此间国王倒行逆施,敢于忤逆大明,那才会考虑吊民伐罪,以解百姓的倒悬。不然的话,华夏向来是不干涉他国内政的。”
要朝鲜做什么?不算非洲,单就澳大利亚、美洲,都是出门就能捡到吃食饿不死人的富饶土地,等着丁一把亚洲抚平了去进军,他要朝鲜干什么?连日本丁一开始都不打算去弄,看不上这那点地方,是英宗要治黄河需要钱,丁一才起了征倭的念头的。
说到此处,丁一伸手止住神情激昂的李舜臣,对他道:“不过,汝等遗民,正如你所述说,总是华夏子民,若仍心向故国,自然也可准尔所请,迁回中原。”
李舜臣听着便冷静了下来,想了半晌向丁一长揖及地道:“先生教诲,能使顽石点头,学生闻知顿悟,真胜读十年书!学生正是箕王遗民,愿归故土!”他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丁一对朝鲜没有什么领土的需求,并且听得懂丁一话里意思,那就是不打算在朝鲜浪费太多时间。
然后他再整了衣冠,又向丁一跪下,磕头道:“舜臣求先生垂怜,愿在先生跟前做个洒扫童子,得时时能听闻先生教诲,以教此生不虚哉!”
文胖子听着“扑哧”就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这厮不但好吹牛皮,这心还真大,蛮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