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二刻,暖阳自长空升到头顶,本应和煦的温度,却蓦然被一股细细的冷风吹散,长安城竟又下起那薄薄的雪来,飘散在每一个人的肩头。
花君被控制在那断头台下,瘦小却坚定的身子沾满了污痕,泪已消失,苍白的脸上尽是绝望的颓色,呼吸自唇中呼出,比这冬月还冷。
她竟不知,到头来还是攥不住江淮。
“君幸。”
花君哽咽着唤她,心痛欲裂。
江淮闻言,心生酸楚之意,但此刻又不得不绝情,艰难的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慕容秋,和四年前一样,冷声催促道:“舅舅,已经午时了,你难道还不想动手吗?”
慕容秋不紧不慢的垂眸,轻声道:“你就不想着,会有人来救你吗?”
江淮把头安稳的放在那木枕上,因着跪的时间有些长,膝盖和腰背颈椎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痛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倒是看得透彻。”慕容秋负手,“这也正如我当年所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朝廷上的所有公卿都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把尖刀罢了,就看谁能锋利到最后,半道钝了的,就只有一个字。”
“死。”
江淮浅浅的接过话茬,眼眸里的黑是沉寂的:“舅舅,不枉君幸我唤您舅舅这么多年,今日我决意赴死,无有诡计,只想着……待我这颗人头落地之后,念及兄妹一场,放过母亲等人。”
慕容秋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拿捏,他的情绪总是掩藏的很好,只要他想,便是动雷霆之怒,也能不行于色。
“一切,都等你这颗人头落地之后,再说吧。”他道。
江淮至此,终于放下心来。
慕容秋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十有**是答应了,自己的死亡寓意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自此以后,再无长信旧臣之祸。
那么舅舅余生,就只剩下自保。
她自胸口渡了一口冗长的气,那白雾缥缈在眼前时,不知道是谁在下面高喊了一声:“到午时三刻了!”
这一声撕裂了气氛,带出血淋淋的现实,江淮被喊的浑身一僵,放在木枕上的脖子鼓出条条青筋来,犹如蜿蜒细蛇,却在发抖。
正如她所言,这世上就没人不怕死。
那斜斧还没有落下,江淮就已经感受到了那头身分离之痛,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翻滚,耳道霎时嗡鸣,她已经紧张的听不见了。
人潮登时推搡争吵起来,对于长安百姓来说,这种热闹一辈子难得遇见一回,他们不悲伤也不同情,只是想看看,江淮这位风光了那么多年的御侍大人,她的头掉到地上,是什么样的。
而慕容秋环视周遭,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江家没有来人,自家里的三儿子也没来搅乱,但这一切顺利却让人再次感到不安。
四年前即是如此,他的预感从来都是准确的。
罢了,猛地挥手!
与此同时,忽然一道马蹄声传来,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混乱气氛中异常的清晰,使得慕容清和众百姓猛地甩眼!
是郭染!
他面容捉急,眉间却暗藏欣喜,手中高举着一张玉诏,那如潭水般的碧色映入慕容秋的眼,霎时间气血逆流!
皇帝赦免了江淮死罪!
不可!
慕容秋目呲欲裂,望着远处奔袭而来的郭染,先一步在他之前厉声高喊道:“午时行刑”
马背上的郭染听到这话,心里十万火急,但仍是爱莫能助,他喊破嗓子也没人听,摇着手里的玉诏,绝望的摔下马来!
“刀下留人”
花君见证了这一切,咬碎牙齿尖叫道:“慕容秋!”
“行刑”
慕容秋大喊的同时,聂广举起了手里的长刀,毫不犹豫的砍断了那系着斜斧的绳子,梆的一声,那物从九尺高的位置猛地下落!
那斜斧很锋利,劈开冷空气,直逼江淮脖颈!
她猛抽一口凉气,浑身绷如弓弦!
那一刻,万籁俱静,紧闭眼睛时,有无数残影自脑海中闪现,也有无数声音响起,却在下一秒恢复黑寂,风声似水流一般拂过耳畔,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停跳在半空,逼得浑身血管都在悄然缩紧!
江淮脸上的血色,在那千钧一发间,彻底消退。
此命!
休矣!
……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须臾,也可能是亘古,意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如约般降临,江淮微微张嘴,嗓间费力碾磨出一丝沙哑。
大量的冷气拼命灌进胃里,因着太过害怕,五脏开始疯狂的抽搐,她被那疼痛牵扯的睁开双眼,睫毛像是久合的帘子,一瞬间不认识人间。
眼前的缥缈散去,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血管里的红液也像是开闸放洪一般,尽情奔腾在体内,她望着周遭,周遭望着她。
众百姓皆惊恐万状,和她一样说不出话来。
花君也是,跌坐在地上瞠目结舌。
一切都凝固在风里。
江淮艰难的抬起头,环视四周,她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江,也看见了慕容清,他们也一样惊愕万分,却是猛刹在原地。
蓦然,有一滴红血被风吹在脸上。
当那滚热的液体和她冰冷的肌肤相接,好像触动了开关,江淮的感官意识逐渐恢复,耳边风声加大,她听到衣袂狂猎的声音。
心乱如麻的转过头去,视线往上,她瞳孔聚缩!
那斜斧停住。
停在了一人的肩上。
宁容左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