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一只硕大的官船,劈波斩浪,顺流而下。
江岸上,镇海节度使李锜,率领手下几十员将佐,站在江岸上迎接。
罗子骞也站在迎接的队伍里。就在李锜的身后。
他如今经常背着那把七星剑,伴侍在李锜左右,充作他的随身将领。
今天,李锜亲自站在江岸上迎接的,是朝廷派来的特使,钦差大臣,名叫田茂。
朝廷久闻苏杭各州不稳,节度使李锜蓄谋造反,因此派了敕使,前来督促李锜入朝面圣。
这是一个微妙的事情。
李锜是一方诸侯,若是进了长安面见皇帝,不论朝廷有何赏赐,是否能再回到京口,都未可知。
若是回不来,那就等于是被朝廷给软禁了。
因此,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看得出来,李锜是绝不会入朝的。
但是,朝廷派敕使前来宣召催促,这个任务,是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任务。
江岸上,一阵鼓乐声起,吹吹打打,迎接官船。
罗子骞偷眼打量着李锜。
李锜胖胖的圆脸上,那对鹰眼里,放出一股冷峻而阴毒的光芒,凝视着正在靠岸的官船。
他忽然心里一动……
李锜要杀的人,会不会……
鼓乐声大作,官船靠岸,李锜迈着方步,移动着肉山似的肥胖身躯,迎接过去。
一群将佐跟在身后。带着寒气的江风,吹动人们身上的袍带,衣袂飘飘。岸边节杖旌旗,猎猎作响。
官船船头,站着一位高冠博带的官员,神态倨傲,在左右搀扶下,离船登岸,他就是官拜承仪郎的田茂了。
“接敕诏——”
一声高喊。
刚到江岸,便宣敕诏?
这让李锜也愣了一下。
敕诏到来,如同皇帝亲临,李锜立刻跪倒在码头上。
一大帮官员,随同跪倒,黑压压的在码头上跪倒一片。
“授李锜仆射诏——”
授仆射?
这么说,皇帝又给李锜升官了?
仆射的位置相当于宰相,那么李锜如果入朝,就立刻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了。
跪在江岸上的罗子骞,心里却觉得一阵好笑。
就连三岁孩子也看得出来,这是朝廷的诱饵,放一个大大的香饽饽在那里,把李锜诱入长安,欲取欲求,那就由皇帝说了算了。
李锜会上这个当?他傻么?
敕使高声宣读诏书:
“表德优贤,昔王令典,庸勋纪绩,列代通规,镇海节度使李锜,地胄风华,立志温裕,实资同德,翊替绸缪,授左仆射,宣普颁示。”
李锜带领众将,叩头谢恩,码头上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罗子骞跟着大家一起喊,心里却涌起一阵感慨。
特玛的李锜当了这么大的官,他为什么还要造反?
作为一藩节度使,镇守苏杭,呼风唤雨,权倾盖世,为什么还不满足?
是他的钱不够多么?是他的权力不够大么?还是皇帝对他的赏赐不够丰厚?
难道,非得要亲自当了皇帝,才能满足他的yù_wàng?
而象桑四娘这样的渔家百姓,求得温饱,已经知足,他们若非实在活不下去,都不可能会举旗造反。
真是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
喧喧嚷嚷中,颁诏仪式结束,李锜满面嘻笑,挽着敕使田茂的手,亲亲热热,回归大营。
罗子骞走在队伍里,忽然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
扭头一看,是卫士队长吐突石浑。
“罗郎,”石浑凑近他的耳边,轻轻耳语道:“你准备好,咱们的行动,就要开始了。”
啊?
罗子骞大吃一惊。
就要开始?
这说明,要杀的人,无疑就是这个皇帝派来的敕使!
不会吧?
刚刚颁完敕诏,升了李锜的官职,两个人正亲热地寒喧着,走向大营,马上就……就要杀了他?
这……
这也太无厘头了吧。
…………
李锜将军的中军大帐,被一片兵甲环绕。
帐内帐外,戈矛森森。
罗子骞背着七星剑,手持一把五尺铁戟,站在大帐门口。
帐里,一众高级军官,盔甲鲜明,分两排站立。
最里侧,两方木案后面坐着李锜和敕使田茂。
一阵欢声笑语,在帐中响起来。
李锜和田茂象久别的老友一样,畅叙友情,互道平安。气氛详和而温馨。
李锜眯起胖脸上的鹰眼,向着帐内一众手下将官,得意洋洋地说道:“此番陛下恩典,授李某仆射,圣恩眷隆,望各位与我,共同意尽心竭力,整军守土,不负圣望。”
这话,再明白也不过了。
他丝毫不提“入朝”的事。只说“整军守土”,分明是告诉敕使,我不去长安。
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一个文官服饰的人,出列一揖,朗声说道:“陛下授将军新职,足显期盼殷殷,将军宜早日入都,报效君命。”
此人名叫王澹,官职是“判官”,相当于一个幕僚长。
李锜听罢,斜着眼睛瞅了王澹一眼,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地说道:“时下天寒,各军寒衣未备,军务繁忙,入都么……宜等岁尾年终,再作定夺。”
王澹说道:“将军不必过虑,一干军务,自有我等办理。”
李锜的眼睛睁大了,沉着脸,目光中一道凶光闪了一闪。
糟糕,糟糕……站在帐门口的罗子骞,不禁替王澹揪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