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会对儿子发怵,传出去是多么可笑。
之后冷静下来的太后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那样执著于自己想法,甚至一向在自己面前温言软语的乖儿子一下子变成了如此的疾言厉色,也难怪会滋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那日的午后,阳光正好,多一分太热,少一分太凉。临近寰熙宫的千鲤池中,鲤鱼排成队伍在水里肆意游走,还不时有几只会调皮好动的浮上来吐泡泡。
这样的日子难得惬意,不用管朝堂纷争,也不用担心后宫的人心算计。
于太后和明烨来说,是一个极好的交心机会。
母慈子孝的场景却维持了半刻钟不到,明烨先提起的不与勋贵之女结亲,终是触怒了这位太后娘娘。
“胡闹!”太后气得一掌拍在了石桌上,震裂的痛感传遍全身也顾不得许多:“你新皇登基,若没有这些世族权臣扶持,这位子怎么坐得稳?”
明烨抬眸直直地看进了太后的眼睛里。
既下了决定,倘若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一力承担:“儿臣知道。”
“你知道?”太后觉得可笑,“我看你可不像知道的样子。”
明烨深知要改变绝大多数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并不简单。
可他仍然愿意一试:“借助外戚一时权力或许会虚高。可母后可曾想过,当他们所付出的,在儿臣这里得不到等价的回报时,那么又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太后哑口无言,因为女宠专权,外戚反客为主的事例历史上比比皆是。
“可……”太后踌躇着,明烨所提以往并没有先例:“你这是顾头不顾尾,不能因为担心天下被颠覆,就妄自自作聪明吧?”
明烨眼神中透出一丝坚韧,说出的话令太后心里一阵揪痛,再无反驳之意:“儿臣能取得如今的帝位,也是当时的孤注一掷。若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决绝,那么终将沦为平庸之辈。”
那段过去,一直是母子二人心头的疤,谁都不曾揭开过,只因为不仅伤己伤人,还十分的不堪伤情。
“太后,陛下有自己的考量,您又何必……”弦儿的一句话将太后从那日的回忆中唤醒。
“何必给他强娶一个妃子,是吗?”太后笑笑,“他有他的考量,哀家也有哀家的计较,算是各退一步吧。”
各退一步,相安无事。再者,世上又没有做母亲的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母后,儿臣听说今日您的头风又犯了?”明烨一脸焦急地进屋来。而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杏子却一脸坏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待看到屋里只有弦儿一人侍奉在侧,明烨怒不可遏,大喝道:“太后身子不适,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这顿痛骂的对象自然不是杏子和弦儿,而是寰熙宫外一堆只知道干站着的宫女太监。
而此时殿外一众跪着的太监宫女们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心内叫苦不休,明明是太后娘娘叫他们离开的。
弦儿向杏子飞过一记眼刀,似是在嗔怪,又是在赞扬。
那日的谈话不欢而散,陛下心里憋了不少气,竟然数日都不曾来到寰熙宫里。
太后表面上虽然不曾说过什么,但是日日伺候的杏子弦儿却是对太后的心思最是清楚不过。
拿太后的玉体做文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奏效就好。
太后也十分配合,并不打算戳穿这个善意的谎言。
她蹙着眉心,似是难受得紧:“还不是换季,气温没个常数,昨日着了风。”
说到这里,太后又瞄了一眼明烨的神色。
只见他一脸担忧,二人之间的不和在此刻全部抛之脑后:“母后的身子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数才是。”
关心之余,还有些孩子的小脾性。
太后有些怅然若失,明烨的的确确是他的儿子,可也在朝事的风起云涌中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
整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莫说母后了,说说你。”
“我?”明烨一摊手,随即落座:“朝政事务一应繁杂,并没有多大的起色。”
太后叹口气,“你知道,母后问的不是这些。”她有信心,即便没有她的帮助,明烨处理朝务也是游刃有余。
明烨沉默不语,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母后说起话来连贯非常,抑扬顿挫,哪里有生了病的样子:“你年岁也大了,这后宫总空着也不是个办法。好歹先纳一两位妃子,尽早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明烨继续低头不语,心里却忍不住嗤笑起来。曾几何时,纳妃生子成了天子的正事,莫不是不怕贻笑大方。
“你什么想法?”太后打定了注意,今日必然敲定一个说法出来。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但看明烨的倔脾气,还是得慢慢引导。
明烨不得已开口:“勋贵之女为妃,则后患无穷。至于民间女子又大多良莠不齐。因此,为保皇室血脉优良。这妃,不纳也罢。”
不纳也罢?四个字一遍一遍地在太后耳中炸响。
太后气得牙龈发抖,无中生有的头风此刻好像真的找上了门:“你这是不孝啊!”
明烨赶紧上前为太后轻轻抚了抚背,轻声安慰着:“母后,您也要推己及人不是吗?”
他打小就不是受宠的那个,母子二人在这宫里吃了多少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化,甚至隐隐有着愈演愈烈之势。
“儿臣只问一句。”有句话压在心里好多年了,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