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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是何等冷静自信的人,但她每一次在他面前问那几个问题,他的神情顿时就会变得有些古怪。
现在她回想起来,虽然已辨不清他那时的神情浮动蕴藏何意,但她却能确定一点,那绝非是伤心故人之死的情态,比较像是在克制忍耐。
莫叶有些心生悔意,以前她有大把的机会在师父面前寻求这些问题的真相,他应该是离她最近的知情人,但她少有的几次问及这些事,都是很快略过,根本没有真正重视过。
并且,因为师父一提这些事,似乎心情就会变得非常低落,因为不愿自己惹到师父不高兴,反而她越长大,就越是疏于向他询问这些。
此时她才忽然切身体会到,对于某些问题,她本来应该坚定心志才对。就例如这身世问题,无论师父会不会恼火,往日她有机会的时候,就应该强势一些地一直追问下去。
终是因为,在师父的保护下,她以前生活得太安逸了些,心里便生出了许多坐享其成的自在。
所以她此时的作为,并非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人活一世,有的问题必须解决,她只有些恨自己丢失了最佳机会,而眼前这个人,她一定要抓牢了。
所以她刚才开言时,有些不择措辞,只为了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表明她的态度和目的。恐怕很少会有子女在向一个前辈询问自己的父亲时,直接用“死没死”这种口吻,但莫叶就是这么问了。
这的确是最简单明了的问法。
如果他死了,那便一了百了,她接着就可以问厉盖,她父亲的坟在哪儿。厉盖不应该连一个死人的墓在哪儿都瞒着她,这样做毫无意义。而随后。她会每年在祭祀之期,去坟前烧捧黄冥纸,以表为人子女的义务。
如果他活着,那他为什么一直不肯现身?
如果他还活着,这反而是让莫叶内心陡生愤怒的原由!
而厉盖在刚才回答她问题的时候,那一丝缕的迟疑,像极了她的师父生前在面对类似问题时,表现出的那种情态。
这一迟疑,刺痛了莫叶的某根敏感神经,让她几乎等于得到了第二次确认。她曾经期盼了逾千个夜晚,从未见过的生父,现如今还活在世上。
——要坚定的认为一个已死的人还活在世上。还是坚定的认为一个还活着的人已经死了,当然是后者更难一些,因为后者等于是在诅咒一个活人,正常人在这么做之前,多少会有些迟疑吧?
所以对于她刚才问的那个“死没死”的问题。即便沉默许久的厉盖不愿直接回答,那也已不重要了。
因而她还能不能回家这个问题,对她而言,也已经没有小时候在她心里时那么重要了。
可这本来是她盼望了许久的答案,她现在却不自觉的为这个答案而感觉愤怒。
但她很快又于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意味颇为冷冽。
是啊……如果除去血亲关系。这个父亲跟自己好像也没别的什么关系了,如果他从我一出生时就抛弃了我,那我何必还要对他念念不忘呢?
十月怀胎生下我的。是母亲,一个生命因生育而戛然截断的苦命女人。十年如父养大我的,是师父,可自己还未来得及报答师恩,他就被人害死了。
这些……都与那个模糊的父亲无关。
而自己唯有去做一件事。才能尽一点为人孝义,让母亲和师父安息。…
莫叶只是黯然了片刻的双眼。忽然又变得明亮起来。
但厉盖分明能从她的眼中,辨出他刚才还看见过的熟悉神采,那抹复仇的意念,让他禁不住心绪收紧。
一番口舌,都白劳了么?厉盖暗暗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丝冷冽在莫叶嘴角延展,他又隐约感觉到些许不安,仿佛自己刚刚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策。
有的话一旦说出口,便近乎比一刀削断一个人的脖子还难改变后果。
人死了一了百了,可一句话却能牵扯诸多祸端。
看着眼前这少女眼神不再迷茫,但充斥着的却是一种有些诡异的自信,厉盖顿时禁不住开始质疑起自己刚才的决定。
就在厉盖滞神凝语时,忽然听莫叶问道:“厉伯父,能否告诉我,我母亲的墓地在哪里?”
莫叶的语气忽然轻缓起来,她的眼中虽然又升起那种复仇情绪,但可能是她同时心生的那种信心在支撑,所以她此时开口,反倒没有之前那么焦虑。
厉盖对此其实有些疑惑,不知道莫叶的信心从何而来。他明明没有说什么实际的东西,只是将几件事略微点了半句,她从那几句话里,是凭仗不到什么的。
莫叶对此也已有了一些自我认识,知道仅从厉盖说的这些话里,她抓不到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无非就是知道了她居然还有一个弟弟,但那个弟弟刚一出生就死了。
还有,她在今天知道自己的母亲也早就死了,而因为此事,她发觉自己欠师父的恩情更多了。不过,她虽然失去了报答师父的机会,但此事却让她真正比较清晰的与那个模糊的父亲划清了感情连系的分隔线。
或许是怕勾起她对父母之事的追寻兴趣,在邢家村生活的那十年,林杉很少向莫叶灌输教育父母恩孝之事。
虽然莫叶在书院也能学到这些礼教常识,但这类情感教育,真正的重要培养环节,还是来源于家庭环境的培养。可莫叶正好缺乏了这么一段,孝义的价值在她心里便少了许多粘性,接近变成可以用称去衡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