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妇甫一看见风鸣涧身体便是一震,随刻慌忙侧过头、视线寻到五加皮,神色里霎时充满了惊、疑、喜、忧。
兵来将往,相隔数步,他二人就一直这样沉默对峙,那美妇脸色苍白心中恐已千回百转,而风鸣涧脑子空白了足足半晌,蓦地一股怒火从胆边生起:臭娘们,老子总算找到你了!
美妇没有开口也未下车,最终还是放下了窗帘,随王大人的车马去远,临别一眼,泪光点点,是理亏?是惭愧?是羞耻?是害怕?
风鸣涧却是理直气壮、扬眉吐气啊!这些年来风鸣涧每次被五加皮气炸,都恨不得把臭小子掐成一段段还给他亲爹亲妈;无论留守谷内或出征在外,风鸣涧都巴不得有人找来他中军帐,和臭小子相认,好帮自己脱离苦海、不再被贼认作父;还有,当年那妇人冒认夫君,害风鸣涧被群雄误会他在仙人关留下fēng_liú韵事,这么些年饱受冤屈,公道一定要讨回来啊啊啊!
风鸣涧虽激动万分,倒也没失了分寸,因他时刻记得主公告诫,要与官军和睦相处。“看那妇人雍容华贵,想来是这王大人亲眷,不知王大人是否就是五加皮他老子?”风鸣涧心中暗忖,却不可能贸贸然去问责,斟酌再三,还是决意先去王大人暂住的府衙拜见,旁敲侧击,见机行事。
然而诸事烦扰,风鸣涧一直未能如愿——好不容易整顿了张大人遗留下的兵马、安抚了碉门之战的所有伤残、收拾了这一个月所有的烂摊,日理万机的风将军尚未有闲暇去顾五加皮,就被高吟师的又一次大军压境召去了前线,待到凯旋而归已是六日之后。
这贻误的六日原本并不打紧,多事之秋情有可原,理当不会影响官军义军交融。然而风鸣涧动身去见王大人前,意外听到驻地官军背后议论,称这位王大人“很不好伺候”。风鸣涧问起原因,官兵们知无不言——原来这六天时间,王大人到过本营没几次,逗留时间也极短,却寻了各种由头,接连罢了十几人的官,官职从上到下,应有尽有。
“风将军,事实上这些人,哪个都是小罪,不至于罢免、降职啊……”告状官兵面露愁容,人人自危。
风鸣涧听了,心里相当不是滋味,那些人为什么会被针对他懂,那些被罢免、降职的,都是当日围在自己左右、众星捧月忽略了王大人的。
前线没见他抛洒热血,秋后问斩倒是雷厉风行……风鸣涧起先以为王大人是个平庸之辈,如今看来,比想象中还要恶劣。
“先前的张大人危难来时只懂自保,如今这王大人敌军压境还在内耗,朝廷官员如果都是这般的苍蝇,北伐……危险啊……”风鸣涧当然不会像祝孟尝那样大大咧咧把这句感慨说出来,只憋在心里暗暗叹息,因小见大,他对朝廷的北伐实在不敢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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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北伐不乐观的,又岂止风鸣涧一人。
早在四月初邓友龙下令进军之时,便有武学生出头反对遭到监禁;两淮两浙,亦有不少有识之士都曾指出“此时北伐于宋不利”,这其中当然包含了一大群主和派,却也不乏坚决抗金的主战派,譬如写出“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的辛弃疾,以及曾认为“非抗战不能救国”的叶文暄叔父、水心先生叶适。
以他们为代表的主战派,不主张盲目热血,反对准备不足的冒进,叶适更向宋廷提出“精简军队,减轻财政开支与捐税,待增强国力后恢复中原”,然而他的建议和辛弃疾的平戎之策一样,一早就被激进脑热和好大喜功者的声音淹没。
激进脑热、好大喜功者声音更大不无缘由,整个四月,从前线传回宋廷的都是胜绩,尤其月底,捷报频传:廿六,连克新息、内乡、泗州;廿七廿八,攻入褒信、虹县;廿九,收复颍上。
节节胜利,大快人心,因此开禧二年五月初七,宋廷决定正式下诏伐金。
叶适却拒绝起草宣战诏书,称“轻率北伐至险至危”,韩侂胄愤怒镇压其言论之余,命直学院士李壁起草檄文。李壁其人,有李白之才、苏武之节,于檄文中慷慨陈辞:“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敏则有功,时哉勿失!”
正义凛然,热血沸腾。李壁此文大大激励了军士血气,无论放诸哪个朝代,都是能将羸弱军民激醒之作:对于外族欺辱,定要反抗雪耻,十倍加于其身!
然而内部腐朽的南宋官军,未能对得起李壁的谪仙才华。
“起先给邓友龙显然是甜头,但越往北去,防备可能就越充足,因为仆散揆是做足了准备的。”当初柏轻舟推测完颜永琏和仆散揆是对邓友龙故意示虚、请君入瓮,曾经对林阡道出忧虑。
不幸被她言中,官军就如同被骗上一艘事先被凿的船,意气风发行到中途,猝不及防进水下沉,一点点地樯倾楫摧——
五月初七宋廷下诏宣战,然而就在五月初六,宋将王大节攻打蔡州受挫,退兵之时军队意外大乱;
不到半月,宋将皇甫斌引兵进攻唐州,被拒于城下,遭金兵偷营,死伤数以万计;
宋将李爽攻寿州,逾月不下,被金守军和援军里应外合而击溃……
败绩,噩耗,纷至沓来,盛极而衰。
期间,为排解柏轻舟所忧,亦为实现报国之志,抗金联盟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