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耽误了移剌将军的车驾!否则你担待不起!”那马车夫见道歉无用,神色忽而变冷。
莫非脚步一滞,猜到车上可能是移剌蒲阿,据说他在陇陕与寒泽叶交战时受了伤,所以才被曹王调出西线。
“还道是谁这么蛮横,原不过是条契丹狗。”贵妇冷笑一声,“大家评评理!这契丹狗赶路,把一坑水全溅到我身上来了,必然洗不干净!你们说,他们要不要赔我衣裳!”
“要!”看热闹的不乏有人凑和,那其中怕就有契丹人。
“哼,贵得他几辈子赔不起!”贵妇颐指气使。
马车夫显然不是寻常车夫,而是移剌蒲阿的副将,既赶路急,又恐惊扰了移剌蒲阿睡觉,可是毕竟理屈词穷,所以窘得满头大汗,这时右侧另一个女子上前来、开口说:“姐姐,他们错在马车踩水坑,是也不是?”
“自然!”贵妇得意洋洋。
“既然如此,那就换一换,你走中间这水坑,马车走道旁这坦途?”那女子笑着问,倒有几分雨祈的调皮劲。
围观的先是一愣,忽然纷纷为这歪理笑了起来,也不为难这窘迫的马车夫了,马车夫略带感激地望着她。
“你也被溅脏了!帮谁说话呢!”贵妇冷笑一声,“难怪不在意,一个渤海人,穿不得几件好衣裳。”眼看着她俩是附近相熟却不相交之人。
“姐姐,还是别纠缠了,莫挡着人家军爷路。”女子以为自己解围,上来要拉她走。
“谁挡路了!”那贵妇却恼羞成怒,扑上前来就要厮打,那女子始料不及被狠推在泥泞,继而被那贵妇一屁股坐着压在下面、完全没有挣扎的可能。那贵妇揪着她头发边打边骂解气得很:“求饶啊!求饶就放过你!”
那女子虽然被打却未曾低头,眼神中的倔强教莫非心念一动,雨祈曾说过的话蓦地闯入他心间,“被殴打的人多半是自己先不抬头,才会被欺负得抬不起头,如若自强挺直脊梁,欺软怕硬的贵族们未必敢随意打。”果不其然,听得那女子说:“我军正在反攻南宋,你若拦着要道闹事,触犯了要将,耽误了军情,只怕是没命的。”原来那句并非全然嘲笑,而是晓之以理,走坦途的受了走水坑的庇佑,千万别不识好反而还去责怪。贵妇一愣,对这其中的道理一知半解,却听见“没命的”三字,怕死所以一时不敢再打。
“确实触犯了要将。”马车夫看贵妇还压着女子不肯起,顿然眼神一厉,一鞭直抽出去,刷一声将那贵妇荡开老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鞭子你且安心吃了。”
“你……”那贵妇重重跌在地上,一颗牙顿时掉了出来,惊怒之下,伸手直指,“你敢打我!”
“第一次打女人。”马车夫实诚地说。
“你一条契丹狗,敢打我女真贵族!”那贵妇嘴疼,再说不出话只是哭。
“哈哈,什么契丹女真,老子眼里只分男人和女人。”马车夫下车扶起那半昏的渤海女子,睥睨贵妇,“埋骨在边境的战士,几个贵族几个寒门。”
莫非先是一直盯着那渤海女子看,觉得那少女像极了旁人描述过的、回到郢王府之前的雨祈,身为契丹族却不依不挠和不公作着倔强的抗争……后来莫非又把心绪给了移剌蒲阿的这位副将,一种惊讶的感觉难以形容,他真是第一次见到契丹人公然不惧、甚至殴打女真人的,或许移剌蒲阿主仆就是雨祈所说的那种自强不息的亡国者……
“你知我伯父是谁,我告诉你……”那贵妇不依不挠,咬牙忍痛继续说。
“识相点,别告诉本将军,免得辱没门楣在先,祸害全族性命在后。”这时候马车里传出个男人的声音,正是那个和百里飘云私交甚笃的移剌蒲阿,比他副将更威严。那贵妇骤然噤声,既是怕他话中恐吓,也是因为理屈词穷——事实上她不可能来头很大,否则也不会两条腿在路上走了。偏是这样的半吊子喜欢充富贵。
听到他们的对话,莫非忽然觉得有些迷惘。
雨祈说的很多话,不知何故都应验了,其实不是巧合,而是他从前没关注其它、只选择性地看金人欺负宋人,而忽视了,那只是强者欺负弱者,并不绝对以国别划分,其实,就算曾经的淮南、甚至幽凌山庄里,都有着大同小异的际遇……
九年前那场淮南争霸之后,金国使团押送他师父白鹭飞回金,他为了救师犯过连环三城大案,成为金国名捕们悬赏最高的逃犯,最终却只夺回了白鹭飞被悬在城楼上的尸体。便是那最万念俱灰的时候他见到了金人对宋人的恶霸欺凌,所以他一回到南宋,就义愤填膺地加入了淮南十五帮,成为司马黛蓝当时的副帮主。
八年前的夔州,义军歃血为盟之前,宋恒嘲讽他是黄鹤去的儿子,问他“有什么理由抗金”,他回应说:“这么多日子,我走南闯北,经过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宋人的时候,迎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在别的民族面前能够骄傲地抬起头,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国奴!”
当时,若是盗取师父尸体时,遭遇的是今天这一幕,又会如何?如果当年就听雨祈说,“你在路上走,你自卑时便会觉得旁人的目光鄙夷,其实旁人或许就没有留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