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长子尸体恸至泣血,一瞬间什么都有了,又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铁腕得不再柔软半寸。
“声色犬马徒然丧志,国难在即,楚国子民岂能沉溺声乐?!”
楚王令:寿春乐师全部处死,楚国上下严禁乐舞。
忌牵马走过街道,逆行而过的是搜捕乐师舞女的官军。
顿弱邀他来此,也是为救一位舞姬。
顿弱依然丑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唯一的变化,是动了真情。
“我不该害她,你带她去秦国,现在只有秦国安全。”
顿弱追悔过错以至痛哭流涕,哭得太难看所以忌并不受感动。
“我不替人办私事。”
他转身就走,早知道就不该来,白白耽误回家看媳妇儿。
“秦王会对她有兴趣。”
“再说一遍,我对私事没兴趣。”
“她是楚幽王遗孀,见过负刍所有恶行,可以正大光明向秦国借兵。”
“秦国不缺这个借口。”
“你需要。”
忌回头,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不会不知道令尊的处境吧?”
秦楚必然大战,昌平君该如何自处?
为秦,则负母国,为楚,则负君恩,里外不是人。
“你父亲需要效忠秦国的完美理由,‘负刍不仁’是最恰当的一个,替你父亲说出这个理由的最好人选,就是楚国内乱唯一的亲历者和幸存者。”
这个理由,不算烂,忌采纳。
这是他第三次偷姑娘,第二次偷冰蚕。
冰蚕被关在楚宫地下石室。
她原来不住这里,那时还能见到落日。
有一天她情不自禁戴着镣铐在夕阳里起舞,曼妙的身姿触怒了负刍。
再也见不到光明,就是负刍对她的惩罚。
忌嬉游几日,将楚国武职摸清:令尹景驹总领军政二权,下辖掌刑辟的右尹宋义、左尹昭平以及掌武事的上柱国项燕。负责宫城戍卫的将军称“环列之尹”,由大将军项燕之子项仲担任,楚王负刍本人的近身侍卫另由桓楚负责。
这简单的人事安排并不简单,忌隐隐能觉察,更别说顿弱。
“低估负刍了,他不是莽夫,是蟒蛇。”
“我斩过蟒蛇。”
“这只蛇你斩不了。”
“是吗?”
“你别胡来,救人要紧。”
独独救人太无趣,影将军不喜欢无趣。
他挑了个独特的好日子,带着蛊逢大摇大摆晃进楚宫。
楚王给亡母、亡妻、亡子、亡女送葬的时候,“楚王亲卫”回宫捉人。
“王欲以此女殉葬,命我等押其祭陵。”
楚王亲卫与宫城侍卫各有统属,盗来的符印直过三重守卫,直达地宫石室。
地宫守卫引他入内,室内一片黑,一点火只能照一寸亮。
冰蚕斜躺在石床,手脚上锁,苍白如梨花,楚楚在梦中。
侍奉的老阿姆给她开锁,双手轻颤略有不舍,这么玲珑剔透的人啊……
阿姆蹑手蹑脚,怕扰了她最后的安稳,锁开微响还是惊破一场故梦。
冰蚕微抬眼,火光照见男人的脸,她哭了,冰冷的泪落在冰冷的石床。
她含泪向他伸手,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想要触摸他,他皱眉退了一步。
“你是怪我,没来找你吗?”
冰蚕恍惚未出梦,以为眼前人就是梦中人。
“我要活着,亲手砍下他的头来祭你。”
阿姆吓住,手里的钥匙晃出响动将冰蚕唤醒。
冰蚕回过神,才知他并不是亡夫,而是曾经聚散匆匆的过客。
她失望自笑:“原来……不是他。”
阿姆以为来者不善,听她说认错方才松口气,复又怜悯起来,叹道:“你这样疯魔也是苦,苦到头了也好。来,手给我。”
阿姆解开腕锁,扶她下床,她缓缓放下脚,未及站起就跌落下去。
那一双脚废了,被负刍挑了筋脉,她再也不能跳舞。
忌抱起她向阳光走去,日光刺得她无法睁眼,只能把头深深埋进他怀中。
邯郸一别,不足一轮春秋,却已是两个天地。
他还是他,她却不是她了,有过刻骨铭心的爱,刻骨铭心的痛。
冰蚕心里有千句话,到唇边都被风吹散,只有眼泪能表达感伤。
狠狠地哭,哭够了,哭累了,哭得再没有眼泪了才抬起头。
抬眸看忌棱角分明的脸,转头见环列之尹项仲披甲执剑。
“将军!将军救我!”
她突然大声喊叫,让忌猝不及防。
忌原本觉得她很聪明,两个人用眼神确认过身份,她要配合才能逃出去。
可他低估了她的聪明,她聪明得从名字推测出他的身份。
离开邯郸时,拦车的小姑娘无心道出了他的名字——“熊忌”。
熊氏是楚国君主之氏,幽王领冰蚕拜祭过楚国宗庙,祭奠过楚国先祖。
在宗庙,丈夫跟妻子讲过家世,说有两位兄长在秦,长兄名熊启,有子名忌。
熊忌是秦人,为秦国效力,顿弱也应当是秦国细作。
顿弱带她入楚,就是想借她的裙带关系进入楚国宫廷。
那么这一场腥风血雨,顿弱和这个熊忌都脱不了干系。
项仲命人将忌围住,忌声色不动,道:“她疯了。”
冰蚕挣扎,向项仲高喊:“你问问负刍就知道!”
项仲拔剑发令:“先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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