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华知道他有意嘲讽,便也反唇相讥:“四弟啊,三哥不知劝你多少回了,人要知命守命,何苦要强求呢?你看,弄到现在这个样子,不但皇位没你的份,什么都没你的份了。”
郑贵瞥了一眼郑华道:“三哥这话说的,小弟可不敢赞同。像小弟这样,虽然现在是败了,好歹也算轰轰烈烈一回了。将来千年百年之后,史书上总要记上一笔——岭南王郑贵,引雄兵百万,占据大汉半壁江山,不愧为一代枭雄。而提起三哥呢?不过是一个庸碌无为的fēng_liú王爷罢了,勉强是博人一笑而已。”
郑华这大半辈子过得虽然逍遥,但以他皇子之尊贵,在朝廷政务之上却没有半点助益,这是有明眼人都看得清的事实。
可是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不会在郑华这位河洛王面前提起——就连皇帝郑荣也只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满腹经纶,不是平庸之辈,却不肯朝廷出力、为自己分劳,略有微词而已。
如今这话被岭南王郑贵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切切实实地触动了郑华心上的一块软肋,说得他一个史书满腹的才子竟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郑贵见眼前这个平素极倜傥潇洒的三哥被自己说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禁有些得意:“这样大闹一场,我郑贵这一生也是值了。要说惋惜么,只可惜我还念着大汉正统,没有横下心来,干脆登极称帝,同二哥平起平坐,也过过当皇帝的瘾!”说罢,郑贵便“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郑贵此语狂悖至极,以至于在场的郑华、钟离匡、秋仪之、林叔寒、赵成孝、十七亲兵及无数御林军,既不敢应承,也不敢反驳,只任由他在庄严肃穆的皇城之内狂呼大笑。
正在这时,却听耳边响起一句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郑贵,你闹够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人身穿明黄色九龙黄袍站在“庶黎殿”门口,蹙着眉头望着郑贵所坐的那辆马车,眼中没有半点喜悦,却似散着无穷无尽的忧虑和不安。
“皇上!”钟离匡第一个喊出此人的身份,随即拜倒下去,“噗通”、“噗通”、“噗通”磕了三个重重的头。
众人见状,也都纷纷跪倒在地,磕头行礼。
秋仪之也同样随着众人匍匐在地。他真想抬头看一眼几年不见的这位义父皇帝,可皇室的威严、天子的仪容却将他死死压在平整如镜的汉白玉地面之上,脖子仿佛僵硬了一般没法移动分毫。
忽然有一只手掌按在秋仪之的背上,同时又响起说话声音:“是仪之来了啊?你起来吧。”
这嗓音之中带着几分喜悦和欣慰,却又似乎有些颤抖,可毫无疑问却皇帝郑荣在同秋仪之说话。
皇帝的话便是圣旨。
既是圣旨,秋仪之自然没有理由违抗,忙站起身子,又极恭敬地向皇帝作了个揖,说了句:“臣遵旨。”便佝偻着身子站到一旁,就连膝盖上、手臂上沾染上的尘土都不敢伸手去拍。
秋仪之偷眼四顾,见其他人等——包括河洛王郑华、宰相钟离匡在内——因没有皇上的旨意,依旧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而此时只有自己双腿站在地上,这让秋仪之心中感到有些惶恐、却又有些自负,瞬间让他感受到了皇权的无上权威——哪怕是尊贵如藩王,地位荣耀似乎同皇帝只有半步之隔,这半步其实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却见郑荣背着双手,缓缓走到郑贵所乘的马车前头,亲自伸手撩开幕帘,只对幕帘之后的岭南王郑贵说了几个字:“郑贵,你下来。”
这郑贵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在先父神宗皇帝面前也敢撒泼耍赖,可就是对郑荣这个文才武略处处压自己一头的二哥颇为忌惮,听他这样耳提面命般的吩咐,竟忘了反抗,答应了一声“欸,知道了。”便趿上了鞋,从马车上爬了下来,就站在皇帝面前。
郑贵本来就身材雄壮,现在又故意挺直了身体,仿佛比皇帝还高了半个脑袋,鼻孔里喘着粗气,却也不知如何应答。
郑荣却道:“怎么?见了皇帝,也不下跪么?”
郑贵听了一愣,立即用力绷紧了膝盖,说道:“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我既不想做你的臣子,你便不是我的皇帝。你我平起平坐,不过是兄弟罢了,凭什么我给你下跪?”
秋仪之听了郑贵这话,身上汗毛根根凛起,生怕皇帝震怒之下,立即就下令御林军将岭南王当场屠戮。
却不料郑荣却一笑道:“你也不必不服输,自古成王败寇就是如此。我只要一句话,就有无数人过来打断了你腿、强压你跪下来巴结朕。反过来,你我位置对调,你不过也是同样方法来对我罢了。”
郑贵原本只打算出语讥讽郑荣几句,好让这位皇帝盛怒之下将自己一刀杀了,也算是得了痛快解脱,却不料这位身居九重的皇帝居然气量这样大,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把话往下接。
郑荣见这不可一世的岭南王三弟有些气馁,心中自然得意,便摆摆手说道:“好了,朕今日批了一天奏章,已是累了。你这样舟车劳顿,怕也不太轻松吧?你先下去,暂住在御花园里临时搭建的草芦里头,那边清净得很,正好让你反省一下罪过。对了,你的大儿子郑诺还有他几个子女也都住在里头,你们这一大家子也是好久没有见面了吧?去叙一叙天伦之乐吧。”
郑贵听皇帝郑荣絮絮叨叨安排了许久,终于有些回过神来,脸颊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