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能让苏州府上上下下,特别是有钱或者存有字画古董的人家感到最惊悚的事情,当然莫过于贪得无厌毫无人性的采办太监王敬又回来......
仔细想想就明白,松江府人为什么会敲锣打鼓的欢迎钦差大人方应物前往松江巡视?
传言采办太监王公公惨败在方钦差手下后有过约定,王公公不许在方钦差所驻在之地为非作歹,无论方应物在哪里,王公公须得退避三舍。
这个传言还是相当靠谱的,从实力上来说,手握王命旗牌的方钦差足以压制王公公,而王公公只要稍微识趣,肯定主动避着方应物。
反过来说,如果方钦差离开了东南首郡苏州府,王公公会不会又卷土重来返回苏州府?不敢说有百分之一百,但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
苏州府财富几乎能占据江南半数,又是古玩字画收藏最丰富的地方,在别的地方搜刮哪有在苏州府效率高?
若无方应物守着,王公公铁定长驻苏州不肯走的;又如果方应物不在了,王公公回苏州府简直顺理成章,从任何角度分析都没有不回苏州府的道理。
想到这个后果,城里城外的富户都有些急了,特别是当初托庇于公馆街避难的那三四十家。若采办太监重回苏州府,他们肯定要倒霉,而且肯定是最倒霉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本地人终于理清了一个逻辑,若不想让采办太监重新杀回来,那么钦差大臣方应物就不能走。
再究其原因,方钦差之所以要走,就是被韩家造谣逼走的!此时韩家上下尚且沉浸在“反抗”成功的兴奋气氛中,却不知不觉成了很多苏州人眼里的罪人。
韩雄有位儿女亲家,唤作周成的员外在城里开着铺子,他听到采办太监可能会重回苏州的传言。觉得态势有点不对,连忙出平门望韩家而去。
韩老爷正在豪饮美酒,见了亲家便问道:“周贤弟先前不是说今日不来么?怎的又匆匆赶到?”
周员外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到目前为止,方钦差什么都没有做。也没公开说过任何话。所有的一切都只存在于人心猜测,不是事实。
他想了想才答道:“方钦差要离开苏州,然后又听传闻说采办太监要回来。而人人都说是韩家造谣逼走了钦差大人,对韩家颇为不满。”
韩老爷先前没想到过这方面,吃惊的将酒杯失手坠地,酒水撒到了身上也不自觉。
当时韩老爷虽然也觉得钦差大人认输认的太干脆,事情发展也太过于顺利。只是他被兴奋冲昏了头,没有往深里细想,只道是自己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
周员外叹口气:“传播流言最重要一点就是。不要让人知道是谁开始传的。
你做事虽然筹划不错,但执行过于粗率。这次你散布消息急于求成,做得太明显,如今人人都知道这流言是你们韩家做的事情,实在是作茧自缚。”
韩雄阴晴不定。最后拍案道:“方钦差走便走了,谁能奈我何?别人难道还敢冲进韩家来对付我?纵然桑梓之间多有怨言,忍耐一些日子便可,总比被抄家好!
而且说不定那方钦差打着虚张声势、以退为进的主意,假意要离去,博取世人同情,叫我难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转眼便到了传说中的钦差离去之日。方应物站在公馆门内庭院里,对王英问道:“没问题罢?”王英答道:“都暗示过了,应该妥当。”
方应物点点头,提步上了官轿,公馆大门立刻打开。
传说中每当地方清官离任时,本地士绅百姓总会有所表示。比如送万民伞以及牌匾,或者上演一出“脱靴遗爱”的情景。
当方钦差的轿子出了大门后,便被数百人围住了,仔细看的话会看到不少熟面孔,不过也有很多听到风声后凑热闹来看的。
方应物下了轿子。环顾人群道:“本官为公事按临苏州府,却不料招至谤言满城,意图逼本官束手。虽清者自清,本官不屑于做口舌之争,但也阻止不了流言,唯有暂避而已。”
你暂避不是问题,但可别把采办太监再招来......有人高呼道:“人人都知道那是谣言,钦差老爷何必介怀!”
又有高呼道:“钦差老爷乃天子钦命,手握王命旗牌,还怕什么韩家,怎么能躲着他们!”
方应物仰天长叹,“本官虽有王命旗牌,但是用来铲除奸邪的,不是用来捕风捉影、为一己之私对付民众的!”
那人又高呼道:“钦差老爷何必如此自抑!为区区韩家,放弃我等而去,这值得么?”
“道之所在,必须坚守。”方应物毅然的说,然后便摇头不言,返身上了轿子。不过人群没有离去,官轿以及随从队伍在人群的阻滞下,缓慢的向阊门外移动。
原本不到一刻钟的路,这次硬是走了半个时辰,而且越走人越多,速度也就越慢。还好到了阊门外就是码头,上船就能出发,不必步行了。
码头边上早有十几名本地缙绅等候,还设置了桌案美酒。出于礼节的缘故,方钦差无奈下轿,与众缙绅一一见礼。
先出面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先生,叫做李应祯的,六年前方应物第一次苏州时见过两面。此人乃书画大家,当初无心官场,以太仆寺少卿致仕,是苏州名流,他另一个身份就是祝允明的岳父。
士林交往都要攀交情,但苏州本地人与方应物实在攀不上多大交情,所以只能让与方应物打过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