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客人这把岁数了,都是老场面,当即很有默契的高声道:“谢过老中丞款待。”
王恕转头对方应物道:“老夫年岁已高,不免神思迟滞,你代老夫制诗一首欢迎嘉宾。”
方应物绕到王恕前面,作揖道:“谨遵命。”
众人到了府城,不免会互相拜访故旧,对巡抚行辕里这个突然走红的少年人都有所耳闻。号称两句残诗压姑苏,一手诗词功夫堪称精湛,尤其受女流辈推崇追捧。
今天见此人要当众赋诗,众人不由得起了兴趣,却见他沉思片刻,然后才当众吟诵道:
“水过吴淞数县哭,今春最苦是农夫。茅舍薪茭官赋税,田园沙砾古河渠。微波竞走催租吏,积雨难通治粟车。府北炊烟多未起,朱门敢叹食无鱼。”
在座的尽是饱学之士,岂能听不出这诗的就是最近本府北部的水灾。最后还习惯姓讥讽了一句“朱门敢叹食无鱼”,这是典型的诗人仇富毛病……
以他们的修养,不至于像花钱附庸风雅的贩夫走卒那样大骂煞风景。但听到这首诗,他们心里都十分明了,今天王巡抚将他们召集起来,必然是要宣讲劝税的。
之前他们曾听过王巡抚要加民田税的风声,但一直不太确定。今天他旁边这个小子上来就感慨灾民艰苦,无异于正式开始对他们吹风。
王恕看似纹丝不动,但却将众人神态都扫落眼底。过了片刻,见没有人说话,他又开口:“本官巡视灾区,所到之处,破家者多是租种官田的贫民,情实可怜。长此以往,此类人大概越多,若不能安于业,自然便会隐患丛生,本官对此甚是忧虑。
究其根本,还是官田税赋太高,常常半数所得都交了官租,所剩不足糊口。不过东南为国家用度之源,税额又不能少,所以本官意欲调和赋税,升高民田之税,所得富余济补官田贫民。”
王恕刚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众人大都低头不语,以沉默应对。
但较远处有个老者大怒道:“听说太祖怒苏民附张士诚,故而以重赋惩之。如此是国家有负于江南百姓,而非江南百姓亏欠于国家!即便是民田,税赋已经高出他乡,巡抚还欲继续敲剥乎?”
方应物心里忍不住感叹,时代真是不同了,这种话也敢公开说。若放在洪武、永乐年间,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发言,那真是会要人命的。
王恕正要说什么,却见方应物上前一步,站出来抢先对那老者喝道:“老先生可笑之极,市井之间无知小民的流言,老先生也敢堂而皇之当成依据么?
你将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这里不是茶铺酒楼,也不是街头巷尾,在座的不是贩夫走卒,而是乡贤君子!那不上台面的话,就不要张嘴了,不然只会令同席者蒙羞!”
视线被挡住的王恕不禁有几分愕然,怎么也没想到这方应物胆气如此之雄壮,居然敢站在这里呵斥别人。虽然那老者说话很没有水平,但总归是老前辈。
在场内的其他那些来见世面的少年人,谁不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相比之下,方应物实在特殊。
还是王恕老大人不熟悉方应物的原因,不然带着方应物出席这种大集会,早肯定有风头被抢的心理准备了。
更别说方应物被便宜外祖父扣留压制了十来天,早就憋着股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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