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罢,琼才收拾一应文具,飘然而出,待乡人问之何如,答曰:“文墨通而礼义明,遂已。”乡人皆奔走问曰:“此必高中魁首,琼才此番再不穷矣。”
有那好事者,争相戏谑,一人问曰:“若必高中得第即官,还望琼才提携,或可为奴为仆。”
二人答之:“是极是极,此必时来运转,吾等之幸也。”
或曰:“尔等切勿相戏,虽琼才不中,此运也,非命也,比之不若也。”
琼才几经不中,几经嘲讽,心中再无一丝波澜,于此已有数回,只消不睬归家便是。见琼才亦不回应,径直归家,人亦散之,不复论也。
即得家矣,有那邻居旁人,立于门前,或探窗相视,亦不见多番言语,只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之,何曾愿你唱名题榜,何曾愿你绕街夸官?值此与吾等相若,何必成那上等之人,多受磨难。似此这般光景,亦有七八载矣。
琼才叹曰:“似此,何年有期哉?”
遂摇首止息,束手扣背,转而轻启柴扉,闭门谢客,依旧如往昔坐于砖凳之上,轻声诵读。四书五经,春秋典雅,史学浩荡,再无旁意。屋内床凳皆以烂砖破瓦铺就,真是穷窗破壁,四面环风,通透凉意。值此方是冷秋,衣襟单着不胜寒也,却亦有傲骨,独立霜寒,如那梅花,绝世而立,香于幽谷。
幸得富者赠之以夜明珠,付之以汤粥为济生,不至受冻饿殍,不至考场无期。
夜明珠,宝也。于夜临而浮光起,更深者,光亦亮之,如昼之初阳,夜值盈月。琼才于砖凳之上已读孟子一章,名为尽心章句,孟子言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于珠光宝亮之际,随意翻览,忽重读此句,亦有不胜往昔之情,生出一股抑郁的悲凉,琼才心曰:“此非吾之命也。吾进学已有十年之期,立场三四而终无得偿所愿,天之命而吾桎梏死者,亦是非正命也,愿吾后世再得所愿也。”
琼才思之,依稀过往如缥缈云烟,想及故父母,不觉两行清泪流连双颊,一身功名尽化绒花。再视手中之书,便如几十世之仇敌,三百年之夙愿,遂长叹一声,罢手弃书,掩卷而卧,直挺而闭目,静谧良久,岿然不动矣。
夜,益静之,已深。
二日,人如初阳,日渐隆升,鼎沸轰鸣,渐亦知晓当中缘由。
原此府试,本为恩科。官场百名余翰林奉命值此,批改文章,一夜锦绣尽得天下举子之才名,质榜已达上听,唱名以为流传,故而人群争相朝往观之,以便捉的榜下新郎,成就一番美名翁婿之情。然由此,已不多哉,盖举子业者,三五七载亦是伦常,十一二载亦非罕见,更多是些翁头皓首,难掩倦容,不捉也罢。
且看高悬榜首之名者何?考吏竹竿高挑,红布一掀,试看其名:
朱篙才!
此是何人?一应众者皆不识之。人议论纷纭,此乃何人哉?竞得一元,高中榜首,实乃幸事也。人争相夸耀,大赞其词,遂高声呼名:“篙才!高才!高才也!”亦有翁放言曰:“若年不出五六,便赐婚而嫁,妆奁随取!”
天呜呼!
地呜呼!
风呼呼!
云惨惨!
问君篙才是何才?
琼才是也。
其年不过一卅而已。
今日此是中高榜,明日且视坟篙榜。
严把霜寒读书去,尘土功名切莫寻。
此中有一富者,正是琼才居住旁,正叹他人不知名,岂料豪间有知心。富者说及名姓,诉其状貌形容,终为人之所知,正寻琼才去处。
琼才入夜之后,便神游离身,飘忽天际,忽闻在其高处悬挂一金色大榜,甚是华丽精美,耀眼夺目,刺痛双目,隐有珠泪。不知此是何处,何以无故到此?
欲知后文如何,且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