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将周乘洋横抱起来,以最快速度向前跑去。
他没有其它任何想法,只想在最后时刻把周乘洋送回乘风谷。
周乘洋的身体很轻很轻,仿佛只有几十斤,生命能量正在迅速流失。
“别急,慢慢来。”他笑道。
陈舟双手尽量保持平稳,双腿发力狂奔,嘴里说道:“周前辈你休息一会,我很快就到。”
周乘洋闭上双眼,六千年时光在心头一闪而逝。
兄弟们的豪情壮志,长辈们的祝福勉励……
长街激战、怒涛浴血、密林暗杀、险峰械斗……
扬名立万,天下无敌,誓言扫尽天下不平事……
红烛微光、罗纱轻帐,含情脉脉的俏佳人……
徒孙绕膝、其乐融融,那快乐的晚年生活……
俱往矣……
如今终是到了尽头。
陈舟见周乘洋神情安详,如同长眠,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叫道:“周前辈你别睡!快醒醒!马上就到了!”
周乘洋闭着眼睛,轻轻说出一段话:
“别信规则,你的存在本就打破了规则;别信神灵,神灵也活不过千万年;世界会越来越小,自己会越来越大;我在时间之内,你在时间之外。”
陈舟半句没听懂,只当周乘洋开始说胡话,语无伦次道:“快快快!快快快!很快就到!”
他双腿如风车也似,一步十余丈,跨越海边的礁石,掠过湿湿的沙滩,穿过稀疏的椰树,疯狂冲刺十余里,前方终于出现熟悉的海滩。
海滩后有一片山脉,山中有个美丽的峡谷,那是周乘洋生活多年的地方,他晚年的家——乘风谷。
“周前辈快醒来!乘风谷到了!”陈舟大叫道。
周乘洋终于睁开眼睛,却不看外面的风景,只是深深凝视着陈舟。
陈舟向他努力笑了笑,道:“你看,乘风谷就在那边,你回家了。”
“我曾对你说,我叫阿海。”周乘洋道。
“你说什么?”陈舟没听清,问道。
周乘洋答非所问,轻声道:“谢谢你。”
陈舟笑道:“送你回家这么小的事,别跟我客气。”
他却不知,周乘洋谢的不是今日乘风谷前,而是三千年前苡泰秘境中。
——那个和时间赛跑的少年,救了一个名叫阿海的男子。
周乘洋又闭上了眼睛。
他刚才轻飘飘的身子,陡然沉重起来。
陈舟快步前进,乘风谷就在前方,他甚至可以看见四个女人站在谷口,那是田小稻、麦幼禾、谷穗儿、米可醇。
没有人比陈舟更熟悉生命能量,此时他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怀中的老人已经死了。
他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把周乘洋送回家。
他放慢脚步,托稳周乘洋的身体,一步、一步、一步走向谷口。
农家四女顿时了然,面如死灰,含泪下跪。
天地轰鸣,夜如白昼,紫霞满天,风啸云涌。
海国之南、南海以北,沧海域剧烈震颤。
远空有流星划过,坠向茫茫虚空。
天兆降临,举世同悲。
青竹黯然叹息。
李桃桃向南长拜。
刘相北仰天悲啸。
张玉屏泣血昏迷。
帝国官道上,风雨楼和岁寒三友跪地大哭。
蓝湾学府柳林中,席问之跪地大哭。
海滨行宫内,燕寻和漫宁跪地大哭。
只有陈舟,哭不出……
农家四女流着泪接过周乘洋的尸体,抬进乘风谷。
陈舟跌坐在地,机械而空洞,尚未从巨大的落差中醒悟。
生与死,原来隔得如此之近,原来可以如此之轻、又如此之重。
刚刚还在对他说“谢谢你”的周乘洋,此刻已阴阳永隔。
刚刚还是天下第一人,此刻已成为冰冷的尸体。
陈舟随时都在等着这一刻,但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完全接受不了。
如果不杀妖兽,不烤肉,说不定可以送他回家。
如果不说那么多废话,不耽误时间,说不定可以送他回家。
如果多给他喝几口葫芦里的水,说不定可以送他回家。
如果……
陈舟仰躺下来,望着变幻多彩的夜空,陷入长久的静默。
不知过去多久,天空恢复黑色,紫霞消失,轰鸣中止,一切归于宁静。
当世最伟大的巨人,结束了他六千年的漫长生命。
一个时代结束,新时代*开始。
可天下做好准备了吗?
……
……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舟回头一看,田小稻向他走来。
“祖师爷已下葬。”田小稻说。
陈舟点点头,无言以对。
“你去拜一拜,然后我们就要封闭乘。
陈舟愕然,封闭乘风谷?
田小稻道:“这是祖师爷交代的,他遗体下葬后,我们封闭谷口,永不开放。”
“漫宁他们想拜祭师傅怎么办?”陈舟问。
“在这里拜,不必进去,”田小稻道,“祖师爷早已设下阵法,谷口一旦封闭,天下无人能进,他可以永远长眠。”
陈舟不再多说,随她走到谷底小湖边,那里有一座简陋的草屋,屋边有一棵松树,树下没有坟,只有平整的新土,立着一块青石碑,碑上刻着五个字:
周乘洋之墓。
农家四女站立在旁,田小稻道:“向祖师爷道别吧。”
陈舟上前礼拜,点一支烟放在墓碑前,轻声道:“周前辈,也谢谢你。”
四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