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喜多年以来一直就活得不痛快,赵无安当然不愿再拖累他,能做的事,就自己来完成。
比如孤身来见诸南盏。
此时楼下比斗正酣。
六楼坐客稀疏,几可指数,许是层数过高,已然看不清擂台的缘故。底下几层倒是仍隐隐传来看客们的声声叫好,显然人数不菲。
“南盏读了几年无用佛经,没摸过兵刃,要说护着赵居士性命,那可是无稽之谈。赵居士倒不如自谋多福。”诸南盏幽幽道。
“此事无妨。我此行来找你,是想劝你见蒋濂与祝融——你曾经的姐姐一面。”
诸南盏微一愕然,赵无安连忙道:“我知道当初在汴梁城外,是他们抛下了你,你如今过得也还不错,的确没必要屈尊去见他们……”
赵无安斟词酌句,“所以,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
“赵居士想谈什么条件?”
诸南盏很快恢复了平静,但面上仍带着一股警觉之情。果然,陈年旧伤,远非只言片语足以抚平。
“只要你提,我能答应的,就可以答应。”赵无安答得模棱却笃定。
诸南盏竟是怔了怔,思忖了半晌,而后笑道:“赵居士可是在诓我?”
“绝无戏言。”赵无安认真道。
诸南盏了然一笑,道:“休要说笑了,赵居士。你正是不知我究竟是何许人,才相处了这么个法子,好从我这儿空手套出些情报吧?大相国寺与皇朝关系密切,我会在寺中绝非偶然,是不是?”
这回轮到赵无安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毫无漏洞的理由,居然会一下子被诸南盏给看破。
分明有了蒋濂这一档子陈年旧事在前面做挡箭牌,他深藏的主意,不该被如此轻易发现才对、
“赵居士?”诸南盏轻唤,“吓到你了?”
赵无安回过神,猛然摇摇头:“不。诸居士一下子提了件我想都没想过的事,一时有些难以回过味来。”
诸南盏似笑非笑,葱茏玉指摩挲着杯沿:“是么?那么赵居士,又是要谈什么条件呢?”
“我还是当初的意思,诸居士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力所能及,定不推却。”
诸南盏幽幽叹了口气。
“赵居士这可让我为难了。与他们见一面倒本是无妨,可已时隔二十余年,就算再见,又有何可谈?”
赵无安道:“能与至亲之人重见,不说前尘尽忘,至少也是对以后,留个念想吧?”
“念想虽在,逝者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诸南盏悠悠道,“就如不老的龙衔了一根烧不尽的烛,烛光虽不灭,跌落的烛花却是再无可能回到烛尖。”
赵无安愕然,不知所言。
“楚辞中有条龙,居于西北天门之外,传闻他闭目为阴睁眼为昼,吐气为夏吸气为冬,衔一只不灭之烛,伏于幽暗地,发天照光。”
诸南盏似笑非笑地望着赵无安,语意深沉:“衔烛之龙虽修为精深,却因口中火烛不熄,不知天地光阴流转,亦不知凡尘几度春秋。赵居士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赵无安更加云里雾里了:“你……”
“明知烛焰滴落会烫伤龙鳞,仍旧不肯松口,自以为身大可倚。”诸南盏道,“赵居士,我说得是谁,你应该明白得很。”
赵无安怔了怔,若有所悟。
身大可倚,所以即使烛焰烫伤了龙鳞,也仍旧要衔着火烛,不肯丢弃,也不肯囫囵吞进肚子里。
说得是被黑云会追杀到如今的他。
赵无安是烛,解晖,便是那衔烛的龙。
诸南盏虽身在汴梁大相国寺,看东西却好似生了双千里的眼睛,比局内人清楚了不知多少。
而她究竟愿不愿意去见蒋濂和祝沂,实在是个不甚重要的问题。
因为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将赵无安的思绪给彻底打乱了。他的脑袋混沌成一团,仿佛有摧城阴云在其上盘旋。
真龙只有一条。这是欧阳泽来说的话。
眼前低眉垂目的少女,渐渐与那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形象贴近了起来。
若解晖是那衔烛的龙……
“那你们在这汴梁城,要困住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