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笔直地站在那里,垂下双眼,目不斜视地瞪着地毯上两步之外那朵硕大的石榴花,心情复杂。
他确信茉伊拉不是故意的,以他对那位王后的了解,她大概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阳光灿烂的花厅,就是上一次他来洛克堡时安特?博弗德与他见面的地方。
他从来不怎么喜欢洛克堡,但这里似乎比从前更加阴冷,连夏日的阳光也无法让它变得明亮和温暖起来。即使安特已经死去,由他的死亡而产生的种种谣言也已渐渐从人们的闲谈中消失,不安的阴影依旧残留在这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和人们闪烁不定的目光中。
门突兀地被推开,埃德猛地转身,还没来得及行礼,茉伊拉已经疾步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噢,埃德……”她低声叫道,然后便咬住下唇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他,迅速地红了眼圈。
在埃德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伸手将埃德揽入怀中,许久没有放开。
双手完全不知道该放在那里,紧绷的双肩却缓缓放松下来。埃德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终于有机会恭敬地叫出一声“陛下”……虽然在这种姿势下,他完全合乎礼仪的语气反而显得相当奇怪。
但他没办法推开茉伊拉——那显然更加无礼,只能任由她拥抱着,听着她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地重复:“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她的声音中满是愧疚,她的“抱歉”并不只是因为他失去了母亲……但除此之外,埃德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抱歉的。
事实上,他觉得应该道歉的是他——他差一点就杀了安特,而无论那个男人到底做了什么,都始终是鲁特格尔的国王,她的丈夫……和她三个孩子的父亲。
当复仇的火焰将理智烧为灰烬时,他根本没有想到过这些。
这也是他来到洛克堡的原因。刺杀国王是无可辩驳的死罪,虽然在瘟疫降临,安特发了疯,斯科特拯救了斯顿布奇,叛乱,新王加冕……这一连串的混乱之后,几乎已经没人记得他曾经试图杀死安特——就算记得,也没人能治他的罪,毕竟在人们看来,斯科特大概算是共犯……可谁能拿他怎么办呢?
最好的方式就是忘却……也只能是忘却。
虽然斯科特对此不以为然,埃德却坚持要求得茉伊拉……甚至国王弗里德里克的原谅。但令他愧疚的时,他的目的并不那么纯粹。
离开克利瑟斯堡之前,艾伦特地提醒他,所有被“忘却”的事,总有一天,总有人会记起……他需要一个更彻底的解决方式,他需要尽量驱散他过去的错误在他未来所要行走的道路上投下的阴影——尤其是在那条路原本就已经迷雾笼罩,荆棘密布的时候。
但茉伊拉的歉意却如此真诚……真诚得让他根本开不了口。
“我一直很想去北方看看你,看看……瓦拉。”茉伊拉放开了他,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对他勉强一笑,“可总是没有时间……我知道我欠你许多东西,埃德,我欠你一个解释——”她摇了摇头,“不,我欠你很多解释,虽然直到现在有很多事我都没弄明白,也可能永远都弄不明白……”
她突然停下来,像是意识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
“……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还愿意来见我。”她轻声说。
埃德无言以对。
“原本该是我跪在您的面前,请求您的宽恕。”过了好一阵儿他才苦笑着开口,“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陛下。”
“有时候我也会这样安慰自己。”茉伊拉叹息着,拉着他的手坐在了落地窗边的椅子里,“但如果我能更早发现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我能帮助安特,或者能阻止他……也许一切不会以这么糟糕的方式结束——我总是忍不住会这么想。”
她坐得十分端正——比埃德记忆中还要端正许多,似乎这样的正襟危坐已经成为习惯。窗外一丛繁英花的阴影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埃德这才发现,她也比他记忆中要消瘦和憔悴了许多。疲惫和忧烦在她的眼下堆积出发青的暗影和细密的皱纹,原本略显丰满的脸颊也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光泽……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洗。
“我不是想为安特推卸什么责任……”沉默片刻之后,茉伊拉有些迟疑地开口,“埃德,我派人去查过雷姆?弗兰德,那个杀害了你的母亲的圣骑士,斯科特和修安大人也查过……没人能证明他得到的是安特的命令,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安特犯下了许多更严重的罪,但茉伊拉最在意的或许还是这一个——被她的丈夫所指使的人杀死了她的好友,而她的儿子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哪怕那其实算是误杀,也是比柯林斯的迷雾更让她耿耿于怀,无法面对的。
“……当然,我会继续查下去,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至少欠你这个。”
在埃德长久的沉默中,她匆忙地补充。
“您并不欠我什么,陛下。”埃德低声回应“我只能感激您为我……和我母亲所做的一切,并请求您的原谅。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所犯下的罪是……”
“以国王之名,我恕你无罪——明天一早,我会让所有人知道。”茉伊拉打断了他,也阻止了他又一次试图单膝跪地,“永远别再提这件事……只要我还活着,我也永远不会允许再有人提起。”
埃德眨了眨眼。这太过简单……简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