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斯顿布奇向北,越过一片深绿的平原,起伏平缓的丘陵连绵至西北马里叶山脉下茂密的森林。维因兹河南端最神秘的支流梅恩河隐藏在森林和丘陵间的峡谷之中,低沉的轰鸣会令人误以为这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但事实上,一年之中大半的时间里,梅恩河细小得大概只能被称之为溪,只有在夏季的几场暴雨之后,汹涌的河水才会凶猛地撞击着两岸的岩石,咆哮着冲向南方。
暴涨的河水淹没了森林的边缘,林木掩映之中,一座不知建于何时的,残破的塔楼,孤独地耸立在水中,仿佛无路可行。
骤雨初歇,周围一片寂静,似乎所有生命都还没能从那自天而降,避无可避的猛烈攻击中回过神来。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森林,垂头直直地走向塔楼,像是根本看不见脚下越来越深的积水。
他全身湿透,却浑然不觉。水漫过他腰间,又渐渐落至小腿。当他消失在塔楼残存的石墙后好一会儿,才有另一个人影远远地从一棵粗大的橡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
追踪者并不年轻。干瘦的脸上交错的皱纹看起来就像他身前的树皮,微微眯起的双眼里却还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塔楼里再没有动静,追踪者却也并不心急。当阳光驱散最后的乌云落在树下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爬到了树上,悠闲地往嘴里丢进一颗杏仁。
跟踪一个半死的前圣骑士已经比他预料的更为困难……他并不急着招惹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主使者。
塔楼是一座古老神殿的遗迹。残存的部分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破败,原本站在大厅深处的神像或许被虔诚的信徒们带去了新的家园,也或许早已遗失,斑驳的青苔覆盖在空荡荡的底座上,神像前用来放置祈祷书的石柱却还奇迹般保持着完整。
莉迪亚?贝尔抱着双臂站在石柱前。她的立足之地高出水面,曳地的长裙却因为太轻而被风吹下台阶,半浸在水里……但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石柱上,即使走进塔楼的男人涉过积水,一步步走上台阶,呆呆地站在了她身边,她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被放置在石柱顶端的东西乍看起来像片碎石,要足够仔细才能看出它与岩石不同的质地——那是块白骨,在雕琢打磨成一小块不太规则的圆形之后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属于什么动物,骨质的惨白中透着一丝奇异的光泽,仿佛千年前的遗物般已经石化,正中一个小小的符号上艳丽的红,却像是刚刚才染上去的一样夺目。
手指轻敲着自己的手臂。莉迪亚还记得拜厄把它来时的样子——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整个骨坠,似乎还有碎肉紧粘在上面……她见惯了尸体,见过许多更糟的东西,却也还是不愿意把它拿在手中。
她隐约觉得附着其上的血肉,似乎还在微微蠕动。
没有清洗,也没有施加任何法术,就像上一次一样,那些血肉仿佛被吸收般渐渐消失,骨坠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只是……上面的符号,就在她的眼前缓缓变成了另一个。
她记得这些符号——在安克兰醒来时她见过更多类似的东西,但当时她却被不耐烦地告知,这些符号并没有任何意义……
结果,那东西就落到了别人手里。
女法师的嘴角抽了抽,震惊于自己的愚蠢。但对任何一个差点堕入地狱的人来说,短暂的迷茫和脆弱大概都是值得原谅的。
她在一段极其短暂的时间里愚蠢地轻信于拯救她的力量……因为除此之外,她别无依靠。
现在,她已经明白这些符号比从古精灵语……甚至龙语演变而来的咒语更为强大,只是完全无法理解,更难以控制。
不……没有什么是无法理解,或无法控制的。
莉迪亚的唇边漾起一丝笑意,轻声开口:
“想起点什么吗?”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目光呆滞地瞪着地面,一动也不动,似乎明白这并不是在问他。
没有人回答……只有莉迪亚挂在胸前的一颗堪称巨大的宝石突然闪烁了一下。
那并不是反射的阳光。
“耐心一点,陛下……耐心。”
莉迪亚随口安慰着,“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是块漂亮的宝石,它璀璨无比,永不腐朽,而我会把它……把您保护得好好的,直到找到一具绝对适合你的躯体——真不明白你干嘛非得这么执着。”
她的语气中已经完全失去了曾有的敬意,听起来简直像是在打发任性的小孩儿。她也彻底无视了她最初认识这位“陛下”的时候,他就是被封在一块差不多的黑色宝石里,并且在她最无助的情况下,千方百计地诱惑她砸碎了宝石……这对他而言,大概算是无法忍受的囚禁。
他尖锐的声音猫爪一样抓挠着她的灵魂——这已经是现在他能对她造成的最大的伤害。
如此无用……她冷笑。她居然还曾经以为他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但他依然是她解开许多谜团的钥匙,他自己也很清楚。
女法师叹口气,苦恼地揉揉额头。如果她找不到控制他的方法,就只能继续哄着他。哪怕他自大又暴躁,某些方面却也异常狡猾。以及……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眼前又一阵光芒闪过,却并非来自宝石。
空气微微抖动,一朵金色的玫瑰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又如沙尘般随风而散。
莉迪亚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