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可以发誓,他抓住剑柄的并不是托着尼娥之泪的那只手……不,或许也不那么确定。
他只是恍惚感觉到一阵寒意,仿佛有另一个灵魂穿过他的身体……又像是连灵魂都浸在了水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颗小小的水滴,已经悬在了剑柄的龙爪之间,一如他梦中那样晶莹剔透,又散发着一点奇异的珠光,像一个一触即碎的,美好而迷离的梦境。
他怔怔地看着它。在极短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世界一片安宁,那一滴水里似乎包含了所有的智慧与希望,当他深深地看进去,连灵魂也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然后他被猛拽了一把,懵然向前疾冲,这才感觉到河水激烈的动荡,已经变得比刚才还要凶猛。
一块还带着寒冰的巨石擦着他的后背坠入水底,重重地砸在女神像的基座上。克利瑟斯城堡地底古老的迷宫,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
尼娥之泪莹莹的微光,如今是这黑暗的水底唯一的光明。伊斯拽着他在水底像条鱼一样窜来窜去,躲避着不断掉落的碎石和冰块。埃德燃起一团光焰悬在他们头顶,慌乱地向伊斯比划着——他今天已经无法再使用传送术了。
也许应该学那些谨慎的法师和牧师们,在某个饰物里存上一个救命的法术才对……他不禁有些沮丧地想着。
伊斯原本也没有指望他的传送术。他看看了手中的尼娥之剑,犹豫着要怎么把它收起来——它还能藏回原来的位置吗?
巨剑挥动时,他几乎感觉不到水流的阻碍,甚至有无形的力量向四周扩散开去。
他挑了挑眉,索性向着头顶落下的一大片黑影用力挥剑。
阿克顿之剑在他手中振动着,水流随之而动,仿佛有一头无形的巨兽咆哮而出,冲向那块巨石,轻而易举地将它撞到一边。
然而那块巨石翻滚着,在撞开其他碎片之后,轰然砸在了正在崩塌的迷宫上,带出一连串巨响。
乱石如雨,周围一片混乱。伊斯板着脸扭头避开埃德有点复杂的眼神,拖着他继续逃窜。
埃德默默地收回视线,用单手施法,在他们身上张开一层防护,又小心地用各种方法移开距离他们太近的落石。
一道光线从伊斯眼前伸展开去,笔直指向左上方——埃德为他们找到了能最快离开的方向。
从那道通向维因兹河的裂缝冲出去之后,却依然有大大小小的石块不停砸落。埃德低头看着从他们身边沉下去的一片深蓝,怔怔发呆。
那是……克利瑟斯堡钟楼的尖顶。
巨大的阴影在他头顶展开。伊斯变回了冰龙,提着他冲出水面。
夜色深沉,接连不断的巨响听起来听起来像是濒死的悲号,带着悲哀与不甘,克利瑟斯堡就在他们眼前崩塌下去,连着城堡下的峭壁,一块块断裂剥落,极快却又极慢地,坍陷成一片废墟。
“……总有一天会塌的。”
长久的沉默之中,冰龙的声音从他头顶飘下来。
“可是……它有灵魂啊……”埃德喃喃回答。
“也总有一天会散的。”冰龙告诉他,“那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无论如何,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埃德默默无语——是他们拿走了它守护的东西。事实上……应该说是他们破坏了它的使命吧?
“可是……这是家啊……”他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并没有把这个阴森的城堡当成家。他更喜欢维萨城里,河边那个落满阳光,可以眺望对岸的港口来来去去的船只的庭院。可当它一次次被破坏又修复,当他一次次离开又回来,它灰色的石砖和高耸的塔楼,褚色的门扉和盘旋的阶梯,甚至走廊上那些他既不熟悉也不喜欢的祖先们的画像,却也一点一点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这是家。是瓦拉在的地方……也是她离开的地方。如果她的魂魄归来却再也找不到它,找不到她种在院子里的玫瑰花,那可怎么办呢?
埃德挣扎起来。
“放我下去。”他说,“……就放在桥上!”
一道石桥跨过深沟,连接克利瑟斯堡和城堡外的田野与森林。现在石桥随着城墙坍塌了一小半,还有一半依旧悬在深沟之上。
冰龙没有拒绝。它把他放在了石桥上,自己却并没有落下——这里已经无法承受它的重量。
它的双翼扬起微风,规律的拍打声让埃德渐渐平静下来。
他能够修复被破坏的物品,那法术并不是很难……可现在他想要修复的“物品”……未免有点太大。
“……它还在这里。”冰龙的声音落下来,“关于这个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点碎片,它比你更了解。”
它知道他想干什么。
埃德笑了起来,突然觉得,那似乎也不是很难。
他伸出双手,召唤那不该存在的灵魂……有什么是不该存在的呢?既然已经诞生,总是有什么意义的吧?何况,是那样温暖坚毅的灵魂。
风里有细碎的声音响起,像是谁絮絮的低语。维因兹河水翻起波浪,送回它吞噬的碎片;地面整动着,渐渐向上隆起。无法恢复的迷宫里,河水退去,岩石生长起来,在断裂的通道和破碎的雕像间撑起足够坚实的地基。碎裂的石砖一点点回到原本的位置,笔直立起的高塔戴回它深蓝色的尖顶。因为落了无人清扫的灰尘而有些黯淡的地毯重新铺回地面;蜿蜒的走廊上,仍在顽强生长的植物在墙边的花盆里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