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下起了雨。埃德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望着闪烁在天花板上的星辰。
他已经很少能在夜晚安眠。他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登登昏昏沉沉,他的梦中永远迷雾笼罩鬼影憧憧,无数破碎的画面旋转交错,纠缠成一个又一个解不开理不清的结。
然而此刻,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看着那些并不真实的星光,烦扰他许久的耳鸣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脑海中一片清明——却也空空荡荡。
他需要这一点空白。
那个小小的银球就躺在他的肚子上,在他的双手之间,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在他不经意的拨弄间缓缓转动。
极轻的机括声响过,银球里那婉转的歌声又一次悠悠传出:
“夏夜永恒的烟火,是你最初的歌……”
那是古精灵语。埃德原本并不精通的语言,如今对他来说已经犹如通用语般熟悉。这一次,没有缺乏耐心的伊斯来打断,他索性就这么懒洋洋地躺着,听完了整“没用”的歌。
澄澈如水晶,又飘渺如梦境,那声音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并不复杂的曲调,每一个转折处都异常柔和,如水般连绵不断,如星光般似远还近。
埃德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听过这歌……或其中的一节,那熟悉的调子就藏在他记忆中的某一个角落,一时间却遍寻不着。
夏焰之夜的歌……和逐日者的标记。
他敲着自己的额头,终于想起,几个月前,在克利瑟斯堡,他听过一只从半空掉到他手心里的小鸟,用它清脆的鸣叫,唱出过同样的曲调。
那是维奥莉塔送来的“信”,用曲调中的节奏来传递……诺威是怎么说的?
——“她不会把这种传信的方式告诉任何人。这是……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手指摩挲过银球底部那个浅浅的印记,埃德意识到,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父亲,那个擅长机关,心灵手巧的精灵匠人创造出来的。
所以……这歌里会藏着其他什么秘密吗?这到底是诺威的父亲在三百多年前就留下的消息还是银叶王试图告诉他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将埃德短暂的宁静绞得粉碎。他从床上跳下来,抱着银球转来转去,恨不能现在就去找维奥莉塔来听上一听,问个究竟,可这会儿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他是跑去敲星夜旅馆的门好呢,还是不声不响地用魔法钻进维奥莉塔的房间好?……
似乎……都不太好。
他转了好一会儿都拿不定主意,正打算先去问问芬维,忽然听见窗边“哒”的一声轻响,一个黑影从半开的窗外跳了进来。
伊斯回来了,带着满头水珠和一身秋夜的寒气,脸色颇有点难看。
“……不见了吗?”埃德不安地猜测。
“不,还在。”伊斯烦躁地抹掉脸上的水,“也很完整……没人碰过它。”
他趁着夜色飞去了雾隐沼泽,看看叶影,那条老斑叶龙的尸体是否还在原地。
他还没办法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将那具尸体藏进它昔日的“朋友”所创造的世界里,即使那根手杖已经在他手中——正如萨克西斯所说,他知道一点使用手杖的方法,但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打开那个世界的门。
他只能暂时将叶影埋进深深的淤泥里,虽然觉得那一堆因为太过衰老而失去力量的骨头和烂肉,大概也不会有谁感兴趣,却还是忍不住又去看了一眼,顺便再试试能不能找到它的宝藏。
那样一条活了几千年的龙,收藏的东西绝对不少。他们不缺钱,但如果能找到什么有用的魔法物品或记录,当然也是多多益善。
“所以……你没找到他的宝藏?”埃德看了看伊斯空空的双手,继续猜测。
“找到了。”伊斯的脸色依然难看,“你知道吗?它居然把自己的巢穴藏在沼泽地底,像条见不得光的蚯蚓!斑叶龙本该是……”
虽然喜欢隐藏自己的形体,但斑叶龙,本该如自由舒展的绿叶,生活在密林之中,阳光之下,而不是蜷缩在腐臭的地底。
然而他没能把话说下去。毕竟他的母亲也只能藏身于冰湖之下——为了生存,翱翔于天空的巨龙,却不得不选择藏在黑暗的地底,苟延残喘。
怒火从灵魂深处呼啸而出。伊斯咬着牙站在窗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渐渐因愤怒而阴冷扭曲,而木质的窗棂,正在他手中出断裂的脆响。
眼前一暗。一张毯子劈头盖脸地罩下来,把他整个身体都裹在了里面。
有一瞬间他本能地想要咆哮着挥舞利爪,撕碎眼前的一切,却在埃德的声音钻进耳中时骤然清醒。
“你先把头擦干,让娜里亚知道她又要啰嗦好久……唉唉,现在什么都瞒不过她,明天一早她就会知道你又半夜跑出去了,然后连我一起骂……”
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头儿。
“……闭嘴!”
伊斯没好气地扯下毯子,那没能泄出来的怒火无声地沉了下去……可他知道,它并没有消失。
它堆积着,酝酿着,也许终有一天,会如火山般喷泻出他再也无法控制的狂暴。
“已经有谁进过那里。”他说,刻意压抑过的声音过于平直,“我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萨克西斯?”埃德猜。
“幽魂不会留下脚印。”伊斯回答,“那应该是精灵……但入口封得好好的,进入者应该使用了法术。”
“那……安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