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擦掉额头快要滑下来的汗珠,又扯了扯过于整齐的领口,热得只想吐出舌头喘气。
天气也并不是真的热到无法忍受。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夜风微带凉意,车厢两边的窗都开着……他却还是觉得闷得透不过气。
肖恩?弗雷切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对面,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一滴汗也没有。
埃德只能讪讪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
马跑得时快时慢,端看路上人多人少。似乎没有多少人注意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但是,谁知道呢……埃德很想让它从所有人眼中消失,但他做不到。
他不安地搓了搓手指,觉得他也许最好还是学点新的法术。
拐进怀特街的时候,马车明显地颠簸起来。这里已是城中的平民区,缺乏修整的路面坑坑洼洼,街巷也越来越狭窄。埃德在不知哪户人家将一盆不知道洗过什么的水——那最好真的只是水——泼出窗外,正倒在马车顶上的时候,默默向中间缩了缩,但始终努力与肖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绝望地期待着这尴尬的旅程尽快结束。
马车猛地一顿,终于停了下来。埃德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却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回头看着肖恩钻出车厢——这辆马车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他们坐上去时的那一辆!连拉车的马都不知何时从黑色和枣红变成了花白……但至少,肖恩还是那个肖恩。
老人淡淡地扫了马车一眼,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
埃德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娜里亚告诉他“不用担心”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特别放心——他不想承认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它的确见不得人。他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这次秘密的会面,而肖恩却无法接受传送术。
“无法接受传送术。”——埃德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肖恩显然不打算解释。
所以他只能接受娜里亚的建议,把某些事交给她和她的朋友——艾伦的朋友们,而他们也的确有自己的一套。
马车停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但这里并不是终点。
“这里。”
娜里亚从一棵桂树后钻出来,向他们招了招手,唇边的笑容不无得意。
他们从后门钻进小巷,穿过看似根本不能通行的地方,在城市的阴影中转来转去,沉默而脚步匆匆。埃德能在走过时清楚地听到一位父亲大声斥责着自己不听话的儿子,一个女孩儿不知因为什么而咯咯轻笑……夜幕之下,大多数人的生活一如往常地平庸而琐碎,一个更真实而鲜活的世界……却仿佛并不是他所身处的世界。
“即使是现在,你也可以选择离开。”
肖恩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埃德低下头,跳过一个小小的水坑——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真正带路的人并不是娜里亚,而是一个瘦小的老人,双眼已经浑浊不清,却似乎闭着眼睛也能走过那些如蛛网般狭窄而曲折的小路。当他毫不犹豫地推开一扇门时,埃德还以为那只是另一个通道,老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眨眼之间,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颜色暗沉,却绝对锋利的短刀。
埃德吃了一惊,手指本能地动了起来。但他立刻意识到,不管怎样,老人要对付的并不是他们——他都还背对着他们呢。
“怎么啦?”娜里亚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道。
回答她的是却是另一个声音。
“收起你的刀吧,比奇……已经结束了。”
屋子里一扇木门重重地撞在墙上,一个微胖的老妇人出现在门边,一手抵在门上,一手不耐烦地把她散乱的灰白发丝往后撸,也不管那只手上沾满了血迹。
她穿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围裙,相貌平常,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脾气暴躁的老妇人,刚刚在厨房里杀了一只鸡……但她抵住门的那只手里,握着的却是一柄属于战士的长剑。
“萨米恩!”娜里亚低低地惊呼起来,“你受伤了吗?”
“噢,一点小伤。”萨米恩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对她倒是笑得十分慈祥,“抱歉,孩子……恐怕这事儿让我们给弄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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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延伸的阶梯黑暗而狭窄,墙壁和地面上一片片暗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幸运的是,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受了伤,却并没有人死去。
然而此地的守护者们对此并不满意。
“耻辱!”
长得像个铁匠,事实上却是个厨子……以及曾经是个战士的派恩挥着他的斧头咆哮,“这是个耻辱!”
“闭嘴吧,老家伙!”萨米恩毫不客气地吼回去,“要么把你的烂腿伸出来让这个漂亮的小伙子给治治,要么干脆把它切掉喂狗!”
漂亮的小伙子脸一红,跑了过去。
“抱歉……”他嗫嚅着,因为连累了这些原本已经与世无争的老人而愧疚不已。
“‘抱歉’个什么?啊?”派恩瞪着他,虽然伸出受伤的右腿时一点也没犹豫,怒气冲冲的大脸也一点都谈不上友好或温和:“因为我们这帮‘老家伙’连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小崽子都看不住吗?!”
萨米恩一脚踹在了他刚刚被治好的腿上,踹得他嗷地一声惨叫。
“别理这个蠢货。”她告诉埃德,“但他也没说错……”
她环顾四周,叉着腰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其实也没过多少年……”
她没把话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