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塞克所说的“祭坛”位于神殿底部。正殿之上那尊高大的耐瑟斯神像,基座没入地面,向下延伸的部分仍有近一人半的高度,耐瑟斯形如沙漏的标志镌刻其上。而在基座前方,一个巨大的圆盘几乎能容下一条龙盘踞在上面,细密的符文看起来像是某种独特的花纹,一层层雕刻在圆盘边缘,正中镂空的部分露出下方的另一层,带着灰色云纹的大理石被打磨得平滑如镜,模模糊糊地倒映出他们头顶雕刻的一圈又一圈符文……
埃德抬头看看,又低头看看,眩晕的感觉越发严重。
远古之时人们会在祭坛上向诸神献上祭品,香薰,鲜花,牲畜……最黑暗的时代里,活生生的人也会成为祭品的一种。但最近的数百年,人们对诸神的信仰已经改变了许多,“祭坛”在几乎所有的神殿里都已经不复存在,或者只剩下一点象征性的装饰。像眼前这种巨大、华丽、郑重其事的祭坛,埃德还是第一次见到。
祭坛并未完工,还有近一半的符文只是浅浅地刻画在上面,并没有雕琢出来。其中有大半的符文埃德根本就不认识——虽然这个他原本也没学多少。
即便是勉强认出的那几个,埃德也无法确定其中的含义。那些神秘的符号,虽然多半出自古精灵语,却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变形,不同的排列方式也会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和用途,一向都是埃德最为头痛的东西。
“你们……真的会在这里献祭吗?”他昏昏沉沉地问出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当然。”里塞克回答得毫不犹豫,“已经太多人习惯了向神明予取予求,却不愿付出任何东西……神的仁慈是无价的,但我们至少该对此心存感激。”
“……所以你们打算献上什么?”埃德问道,视线不安地落在未完工的祭坛边一堆银灰色的细沙上。他不知道那是拿来干什么的,但总觉得有点眼熟……
里塞克看着他。他的蓝眼睛里带着一点灰,平常总是显得沉稳又平和,此刻却异常锐利,灼灼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看见埃德的灵魂。
沉默片刻之后,他给了埃德一个含糊得令人生畏的回答——
“一切。”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埃德立刻就瘫死在了床上,却一刻也没能睡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的脑子里搅成一团,疯狂地晃来晃去,拼凑不出一点完整的、或有意义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头壳里装着的像是沸腾的岩浆,咕噜噜不停地冒着泡,把他残存的一点神智全都烧成了一缕缕青烟,什么也想不出来,什么也不愿去想。
窗子依然开着,吹进来的冷风偶尔会带给他片刻的清凉,却也让他的血液烧得越发滚烫。他蠕动着钻进被子,忽冷忽热,一阵阵地发着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后脑上仿佛被压着一块烙铁,难以忍受的灼痛让他忍不住想要尖叫,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简直身在地狱……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骇然发现身边有无数罪孽深重的灵魂在烈火中挣扎哭号,扭曲的身体焦黑碎裂,一点点化为灰烬,堆砌成一道灰白色的高墙,向着四面无止境地延伸……
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他也许做错了许多事,但不管怎样也还不至于坠入地狱!他依旧还是水神的圣者——埃德慌乱地想着,意识到他似乎是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但那无论如何也好过陷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里。
梦中的火焰在无风的黑暗里狂舞,埃德仓皇四顾,在烈焰的缝隙里窥见一丝隐约的星光。
他不假思索地向着那一点微光奔去。不知不觉,身边的灼热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温柔的黑暗代替了噬人的火光,如丝绒般轻柔地包裹着他。
脚步越来越轻松,他晃晃悠悠地向上飘去,像是直飘向夜空。
他懒懒地抬起头,天空很美……但不像是真的,倒像是黑丝绒上钉着些宝石,没有真正的夜空那种仿佛一路透明着可以看到天的那一端,又仿佛永远看不透的幽远深邃,连星星都一动不动,像是忘记了要如何闪烁……像是些冰冷的死物。
——如果天空不是真的,那么这个世界也不是真的。
疑惑从心底升起的一瞬间,身体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埃德踉跄了一下,茫然地睁大双眼。微弱的火光此刻在他眼中就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般刺目。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拼命地眨着刺痛不已的双眼,终于醒了过来……也许没有。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好一会儿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个梦境跳到了另一个梦境——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又一次站在了那个巨大的祭坛前?……还是说他一直就站在这里,压根儿就没有回到过自己的房间?
可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没有里塞克,也没有亚赫姆,只有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地下殿堂里,面对着那雕琢得繁复精巧,却令人望而生畏的圆盘。
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确定自己真的醒着……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他低头瞪着自己的脚,一只脚上还套着靴子,另一只脚却是光着的,地面的凉意一丝丝沁入脚心,让他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但头却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扭了扭脚趾,惊疑不定地呆站在那里,脑子里依然一片混乱。他是经常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但从来没有梦游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