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破牢而出,大闹公堂,衙门差人虽众,但已非我之敌。马家父子得了消息,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也顾不得去寻仇,心急火燎就往家赶!谁知一回到,回到,哎!”小方子忍不住又道:“咋了?咋样了?”薛万里两眼无神,喃喃道:“还能怎样?家里空荡荡,甚么也没了!只见四壁蛛网处处,偌大院里一地荒草,鼠窝蛇行……”
“人呢?”小方子急道。薛万里默然片刻,续道:“邻人惊见我归家,纷纷流泪相告——便在我进大牢第三个年头,家中二老相继过世,哎!可恨可恼,我这不孝子竟未于病榻前服侍二老半日!又不得在父母临终之时,望上二老一眼!生时未尽孝,故日不送终,这人虽是死里逃生,却又活着还有何用!”
一言及此,薛万里长声叹息,心头惆怅,神情凄怆。小方子心里头大是同情,随之叹了一会儿气,又问道:“还有家里,呃,别的人呢?”薛万里忽然怒形于色,恨声道:“还不是那马公子做的好事!他见我家中老人病故,更加肆无忌惮,隔不三两日便上门闹事,更苦苦纠缠我那娘子!家里几个仆人只怕惹祸上身陆续离去,我那娘子生性贞烈,当时想是不堪其辱,眼见活着没了指望,终于,终于悬梁自尽,缢死在了家中!”
语声一止,泪落两行。
小方子愤愤一拍饭桌,震得碗碟噼叭大响:“报仇!宰了那小子!”薛万里一抹眼泪,冷笑道:“正是!此仇不报,枉自为人!我那时气得疯了也似,抄了尖刀闯进马府,直杀了他个血流成河尸骨遍地,让他全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一个不落,一齐与我家人陪葬!”
“咝——”
小方子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道:“这也太狠了,你真下手了?”薛万里面色一缓,微笑注目:“你个小鬼心肠不坏,老薛那会儿神智虽失,终究还是个人,待我杀进府里,眼睁睁看着一府上下惊恐万状,妇孺孩童哭作一团,又哪里下得了刀子?嘿,屠人满门,那是畜生干的事儿!咱也就一时情急,呃,想想罢了。”小方子松一口气,笑道:“你个老鬼心肠也不坏,少罗嗦,接着说罢!”薛万里无奈一笑,又道:“正是冤有头债有主,薛某要取的是那马家父子两条狗命,可说侥天之幸,想是这爷儿俩平日作恶多端,我这一路走过是畅通无阻,便他自家也有人怀恨在心!经人暗中指点,我终于在一处暗室里,嘿!看到了那吓得半死不活屎尿齐流的的两个——”
“杀!杀!杀!”小方子猛地跳起大叫,手舞足蹈神情激动。
薛万里点头道:“那是自然,再一时我取了他父子性命,坟前拜过二老贤妻……”
“等下!”小方子断喝一声,满脸都是不乐意:“这就算完了?说说怎么杀的,也好让我解解气!”薛万里失笑道:“杀人可不好玩,这里不细说,小孩子听多了可是要做恶梦的。”小方子啐一口:“你才是小孩儿!哼,不说算了!”薛万里咳嗽一声,道:“出了马府大门,我左手提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右手抓了两张血糊糊的人皮,一身都是粘乎乎的惨白脑浆子,是了!脸上也沾了好多脑浆,我伸长舌头这么一舔,啧啧,那滋味儿——”
小方子只觉头皮一麻,紧接着胃里阵阵翻腾,险些把刚吃的饭吐了出来!弯腰干呕几声,苦着脸连连摆手道:“还是别胡说了,就知道你是糊弄人,可也不用说的这么恶心罢!”薛万里嘿嘿一乐:“这下满意了罢?嘿,也没甚么好讲的了,后来我到二老坟前哭了一场,又到我妻坟前哭了一场,回到家守着空屋再哭一场……”
“看来爱哭也是老毛病了,这老薛长得挺气概,说哭就哭,没完带散,这一点可不怎么爷们儿!”小方子暗叹一句,拢回心思又往下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伤心之余,又怎忍留在那伤心之地?家人没了,家,便没了,我黯然离家离乡,从此浪迹天涯,闯荡四方。这便是老薛的故事,好听么?”
“好听么?凑和罢。”小方子心里已有定论,只是瞧他讲得挺辛苦,连忙拍着巴掌笑道:“好听!妙极!”薛万里放下酒碗,喜上眉梢:“好听就好!记住了,老薛名叫薛万里,翼州人氏。嘿,咱俩相识一场,来日你若到我坟前也不识得,那可大大不妙!”这人,夸他两句又胡说八道了,不对!小方子嘀咕一句,忽大叫道:“还有!还有个事儿!”薛万里一怔:“没头没脑的,有哪个事儿?”
“神道老头儿,还有你的小孩儿,跑到哪里去了?这个你可没说!”小方子哼道。薛万里哈哈大笑:“不错,还是你小子心细!呃,那老头儿果然神道,那时我挣开锁铐闯出牢房,喊他走他却不走,说甚么自己武功太差,出去没脸见人,嘿,你瞧老薛这身本事,还成罢?”小方子连连点头,薛万里笑道:“成不成的,还算过得去,只是徒弟既是不差,师父又怎会太差?说来当真奇怪,到现在我还闹不明白,可惜可惜,可惜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
既然是神道儿中人,自不能以常理度之,老薛不明白,小方子明白。
“我看准是个老傻子。”小方子一脸认真道。
“我看你是个小傻子!”薛万里忍俊不禁道。
“呸,你是个大傻子!”小方子怒气冲冲道。
一二三,大中小,三二一,少壮老,一时三刻二傻子,论资排辈儿冠其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