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山泉自岩石缝里渗流下来,叮叮咚咚落入添水中。
竹筒水满,“啪”地打在水汲石上,溅出一簇大小水珠,流水与竹筒落地的间隔声应和着满山蝉鸣。
一身灰白僧袍的老和尚坐在蒲团上,拿竹勺自山泉小池中舀了一勺泉水,添在沸滚的泥炉瓦罐中。
老和尚面前是一块巨大石桌,桌上摆着一盘棋。
容潜盘膝端坐在石桌另一端,垂眸看着棋面轻轻落下一子。
老和尚放下竹勺,看着棋面呵呵笑道:
“这些年,你的棋艺倒未见有退。”
容潜恭谨道:
“微薄棋艺不敢搬弄,只能陪您打闲暇罢了。”
老和尚随手拈来一子落下:
“论棋啊,你师父是不差的,这些年老衲也就能与你师父走几局。”他捻着雪白胡须,叹道,“……却还是不能与你父亲比。”
容潜的手在棋瓮中一顿,随即拈了一粒棋子在盘上落下,淡淡道:
“晚辈不曾见过先父下棋。”
老和尚跟着落子,道:
“老衲曾与你父亲下了一日一夜的棋,待到后来啊,落一子便得花上半个时辰,哈哈……老了,老了。”
容潜垂眼看着棋盘,半日没有落子。
就听老和尚继续道:
“那时你才六岁,见我们下棋无趣便自己跑去后山,将山上那些小兽小禽打了许多来,磨着缠着和尚们给你烤了吃。”他说着一笑,“净明拦你,却让你扯了胡子,可还记得?”
容潜眼中神色微动,片刻又归于平静,道:
“……不记得了。”
老和尚看着容潜,沉默片刻后点头笑道:
“嗯,太久了,不记得了。”他将茶叶投入沸腾的瓦罐中,“今日怎得想起过来?”
容潜闻言,眼中露出淡淡暖意,落下一子道:
“今日是来观晒书的。”
老和尚有些意外:
“晒书?”
这种小姑娘和小孩子喜欢的热闹,怎么也不像是容潜会感兴趣的。
容潜笑道:
“受友人相邀……她还没来。”
老和尚看着容潜面上多年未见的笑容,略略一怔,随即呵呵笑道:
“好,好,那你就先陪老衲打时辰。”
容潜恭敬应下,继续陪着老和尚有一下没一下地摆棋。
心下却不由有些分神——她到现在还没来,难道是裴霖错过了?
而此时守在山门等程曦的裴霖忍不住仰天长叹——都这个时辰了,程小姐到底来不来?
他靠在莲灯石柱上,双手抱胸盯着来往人群,几番惹得少女们或羞怯或嗔怒地回视。有人经过后悄悄道:
“……白费一副好样貌,竟是个登徒浪子!”
裴霖面黑如炭。
到现在还不见人,程小姐该不会随口诓了世子爷,自己却跑去别处玩了罢?
他想到这种可能,沉下脸转身就往山上大殿去。
身后人群中忽然有人激动地喊他:
“裴霖!裴霖!裴护卫!”
裴霖站住身错愕回头,就见一个大高个拨开熙攘人群急急朝自己方向挤来,待到面前时望着自己哈哈一笑,却是秦肖。
就见秦肖一头一身的汗,神色激动得就差来抱他:
“可算找到你了!我今儿早上已在这山上转了四五圈……你家少爷呢?”
裴霖朝他身后望了望,反问道:
“你家小姐呢?”
秦肖忙自怀中取出程曦的信,裴霖伸手就要去拿,却被秦肖敏捷躲过,道:
“这是给容少爷的!”
裴霖沉下脸:
“你家小姐可是爽约了?”
秦肖抓了抓脑袋,不知程曦入宫的事能不能说,想了半天才道:
“……反正我得把信交给容少爷。”
裴霖闻言瞪了他半天,才板着脸转身往山上走。
秦肖忙跟上他。
相国寺正殿前的广场上,铺设排满了上百张桌案。桌案上平铺列陈着各类经书佛典,书页时而随风翻起跃舞。
众多善男信女穿行在一排排桌案间观书,掎裳连襼,人头攒动。
二人绕过相国寺大殿,避开茫茫人群来到念佛堂后的禅房。
禅院中有个五六岁的小沙弥正抱着比他人还高的竹帚扫落叶,见了大步走来的裴霖,便双手合十稚声稚气道:
“裴檀越。”
裴霖问道:
“释清,我家世子在哪儿?”
释清乖乖地指了指禅房后的院子。
秦肖跟着裴霖绕过禅房往后头去,走入院子便见容潜与一个老和尚坐在山泉池边石地上对弈。
裴霖大步上前,先恭恭敬敬地朝老和尚行礼:
“妙空大师。”
秦肖怔了怔,倏地睁大眼——这老和尚就是赫赫有名的妙空法师?
就见妙空笑了笑,看着秦肖问容潜道:
“这位便是你的小友?”
容潜却看着秦肖微微皱眉。
秦肖见了忙恭恭敬敬地朝妙空行了礼,然后取出怀中信走上前交给容潜:
“容少爷,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
容潜接过信立时拆开,极快地扫了一眼,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妙空微感意外——容潜这些年跟着道真,早已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气。
就见容潜忽然道:
“大师,我有些急事需先行一步,今日之局只能改日再续。”
妙空笑着点头。
容潜便也不多做解释,起身朝他躬身行了一礼,便匆匆带着裴霖与秦肖离去。
秦肖跟在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