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将程曦微微松散的头理了理,又将摇摇欲坠勾在她上的花钿取下。
“……两支钗子应是掉了,好在不过寻常物,便是让人拾取了也无妨。”她柔声道,轻轻拉起程曦的衣袖,“已然起了淤,您可还有别处伤着?”
程曦将袖子放下:
“无妨,都是撞得……你们可有受伤?”
念心为她理着衣裙,闻言忙道:
“锦心让人抓破了几处,奴婢倒还好,也只被撞了而已,亏得秦肖将咱们俩拉住,若不然被撞倒的话……小姐,这是不是同那个泰山踩死人的故事一样?”
程曦点头。
她从前读地方府志时曾见过一则泰山记录,“值人稠或雨雪时,上者贯鱼,下者聚蚁,一失脚而仆踏为肉糜,每岁所伤少亦不减百人”。
当时她觉得新鲜,便当作奇闻与程时讲,谁知程时听后满是鄙夷,问她何故行军作战要阵法?
若进退指挥不当,几万人自己就能把自己互相踩死!
程曦又问起街上情况可严重,锦心道她们出来时见花灯街前头依旧热热闹闹的,似乎都不知道后头竟生了那样可怕的事。
“……咱们在马车这儿等了许久,后表少爷也来了,瞧着倒未见许多狼狈,想来他应没受伤。”
程曦点点头。
待马车到了威远侯府外停下,众人在府门外又收拾了一番,尽量瞧着不至于吓人。
王骞始终沉默,面容白得可怕。
他们默然入府,在二门处王骞忽然唤住程曦。
程曦站住身回头,见他背着月光,面容隐在暗处,看着她的眼神晦涩不明。
他欲言又止,沉默许久后才轻轻道:
“……早些歇息。”
程曦点了点头,继而两人沉默相对,却谁也没有挪步子。
程曦站了许久,忽然道:
“骞表哥,今晚之事……你无需愧疚。”
王骞勉强一笑,神色未见分毫宽慰。
程曦定定看着他,轻声道:
“揣时度力,这本没有错。”
王骞一震。
程曦见他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
今晚的情势,他们骤然被人群冲散继而混乱爆,王骞一介儒生能在那种情况下保住自己安然无恙已是万幸,若要他再回头于翻仰混乱的人群中相救程曦……只会徒添无谓。
通透如王骞,又怎么会看不清这个道理。
他心中有翻涌如涛的愧疚,不是愧于没能护住她,而是愧于自己的冷静和清醒。
然王骞有国栋之才,从不凭一腔热血而鲁莽,否则他也就不是王骞了。
像他这般心有喜殇行自兢的人,一定也很累罢?
程曦冲他笑了笑,道: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你又不是圣人,何必这般逼自己呢?”
王骞静静看着她,负于身后的手不觉紧紧握起成拳:
“……好。”
程曦并不担心王骞会拘于这种小事,她与他点头告辞。
王骞伫立原地看着程曦身影消失,直到最后也没有问今晚是谁救了她。
*
程时仰头看着天上圆月,深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
然后他低下头,尽量缓下语气,道:
“……你大点声。”
张子芫绞着帕子,看着眉心微蹙略显不耐的程时,不由脸色微变。
她咬了咬唇,终是鼓起勇气第三次道:
“……胡同到底便是了,今日多谢程四爷一路相送,胡同里车马不便,我自己回去便、便可……”
到后来越说越轻。
程时用十二分的专注凝神,总算听清楚了眼前细若蚊呐的声音。
他不由皱眉——这女人磨磨蹭蹭嘀咕了半日,就为客套这个?
有这废话的功夫,那条胡同都能来回走三趟了!
程时借着月光朝胡同看了看,见青石灰墙一路到底只一座府宅。他便回头对着眼前只见头心不见脸的脑袋道:
“行,那程某便告辞了。”
说着翻身上马,指了两名护卫:
“……将张小姐安然送到,你等自行回去。”
两名护卫齐声应下。
张子芫意外地抬起头,没想到程时居然当真就不送了。
她说的不过是寻常的客套,论理程时不是应该坚持一番将她送至府门外吗?
……当真是武人。
然而程时哪还耐烦去看张子芫的表情猜她念头,他提起缰绳便轻吒一声跑马走人了。
今夜中秋,全城不设宵禁与火禁。
程时坐在马上穿街过市,路上偶有三两行人结伴而过与他擦肩。
身周虽不如花灯街那般热闹,却也时有晏语笑声自雕楼画阁中传来,百姓家中也多有灯烛之光闪烁。
街边有小贩大着胆子朝他招揽,一路望去有卖花灯的铺子,也有卖桂糕点心的,还有些糖人扎纸与胭脂头花。
程时暗忖这般热闹的日子,想必程曦定会在花灯街逛个畅意才回府。
如今方过戌初时分,此时若回去了少不得要让王氏逮着盘问一阵——自己连那位张小姐的脸是圆是方都不清楚。
他便下马漫步而行,琢磨着该去何处打时辰。
杨翰今日在伯牙阁摆场子,武义伯那个小儿子先前请他上六味居赴宴,还有二叔去了望仙楼……
当程时人与桂糕,牵马站在李家门外时,仍未想通自己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沉着脸站在那儿,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琢磨一阵,决定去伯牙阁找杨翰。
然而不待他转身调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