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看了四人一眼,对无恤道:“应该是过路的商人,这样的雪天就让他们在这儿过一夜吧!”
无恤打量了那几人一番,招了招手,阿蓼他们就放开了几个商人,各自找地方坐下了。
为首的男子在营地里看了一圈,最后走到无邪身后坐下。
商人虽然有钱,但是终归身份低下,看伍封和百里大夫的样子就不像是普通的士族,赵无恤一伙人又个个拿着剑凶神恶煞的,选来选去自然是我们这一堆看上去最和善可亲。
“无邪,挪过来一些。”我往四儿身边靠了靠,对男子亲切道:“先生坐上来一些吧,后面烤不到火。”
“多谢这位小哥了!”男子往前挪了一个位置,坐在无邪身边。
“来,大家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四儿从营地中央的吊釜里舀了几碗热水笑盈盈地递给四个新来的人。他们感激地接过热水,连声道谢。
趁他们低头喝水时,我仔细地打量着来人的动作和神情。因为兰姬的出现,我变得有些疑神疑鬼,既然名动天下的舞伎可以是狠辣决绝的刺客,那衣饰华丽的商人也有可能会在夜深人静时,化身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想象,为首的男子在喝完水之后居然不慌不忙地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把金算筹,当着我们的面在地上算起账来了。这样的乱世,财不外露应该是一个商人必备的常识,他这样毫不顾忌的做法反而让人心生疑窦。
“先生带着这么多金算筹不怕半路上遇上盗匪?”我问。
“不怕,为盗者家贫难济,我便送他钱财;为匪者惑于金钱,我便教他仁义。况且这天下盗匪的首领我也见过,他虽打家劫舍,倒也不是个坏人。”男子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表情话语皆是世人少有的洒脱。
他口中提及的天下盗匪的首领,说的定是鲁国那个出身名门,但却不守礼教,盗抢掳掠,无恶不作的恶鬼盗跖。我小时候若是调皮捣蛋,柏妇就会讲盗跖的故事来吓唬我。传说,盗跖此人神出鬼没,三头六足,饮人血,吃人肉,且最喜欢吃小儿的心肝。
眼前这男子谈吐不俗,又说自己见过盗跖,这立马让我对他心生好奇。我拿手臂撞了一下无邪,小声道:“快,跟我换个位置!”
“不要,你赶紧睡吧!”无邪嘟着嘴推了我脑门一把。这时,站在他肩上的雪猴忽然跳了下来,小眼睛贼兮兮地一转,伸出爪子抓了一把地上的金算筹就蹿上了树。
“哈哈哈——”无邪指着男子的脸大笑起来,“当盗匪的是猴子,大叔你要怎么办啊?哈哈哈——”
我狠狠地掐了无邪一把,屈起手指吹了一声口哨。雪猴应声从树上爬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算筹放在地上,然后瘪着嘴巴看了我一眼,哧溜一下爬上了树。
我拿出帕子把算筹细细擦了一遍,然后按着无邪的脑袋给那商人行了一礼:“幼弟懵懂不知礼,还请先生恕罪!”
“无妨,从头再算一遍就好。”男子摆手笑了笑,拿起记账的绢布在地上重新摆出一串数字。
“先生,你那布上写的旁人能看吗?”四儿从我身后探出脑袋俏生生道。
“自然可以,小姑娘可是要帮我一起算?”男子看着四儿微笑道。
“你让她帮你算,包管又对又快!”四儿嘴角一弯指了指我,那得意的样子像是把我当成了新熟的匏瓜,自己就是那集市上卖瓜的老头。
“先生若是不介意,子黯愿意代劳。”
“小哥莫非精通演算之术?”男子朗声一笑,大方地把金算筹和记账的绢布交到了我手上。
我放下算筹看了一眼绢布上所记录的数字,心中暗暗吃惊。这人到底是谁?做的竟是这么大的买卖!从北到南,一掷千金,买入卖出的金额都够养活一座城池的国民。
“先生这趟是把北地的皮革换成了巴蜀两国盛产的柘木和犀角,按绢布上写的数目和买入卖出的价格,共可得金五百镒八釿二铢。”
“你不用算筹,只粗粗看一眼便已经算出来了?”商人话音平和,脸上却存了置疑。
我把绢布和金算筹还给了他,含笑道:“我这粗粗看一眼,便知先生是鲁国人,此次是运皮革到巴蜀两国,制成士兵之甲,卖予攻秦的巴蜀联军,再取巴国柘木、犀角制成宝弓卖到北方的燕国。先生,我说的可对?”
男子听了我的话,一双光芒四射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表达了他的震惊、沉思和欣赏。“没想到在这秦国的荒郊野林还能遇见你这样的少年,难怪夫子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先生过誉了。”我颔首自谦,又指了绢布上的一小笔记录向男子询问道,“先生在巴蜀之地赎买了六个被卖为奴的鲁人,我听闻鲁国有法令,凡是在他国赎买为奴的鲁人回国的,赎买者可以取金于府,可是真的?”
“鲁公仁善,确有此法。”
“那加上先生赎买奴隶的钱,得金该是五百镒十二釿八铢。”
“赎买鲁人归国,原是鄙人道义所在,如何还能去向国君要这四釿六铢。”男子朗声一笑,对着我语重心长道,“小哥天资聪颖,但对钱财切莫执着。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但要取其道得之,先义而后利,凡事需以义为上。”
“谢先生教诲,子黯窃以为天下间比金钱贵重之物比比皆是,如亲友,如良师,若人只为钱而活那便与山林里日日逐食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