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已不能走。头戴竹笠的公士希驾着瘦马陋车带着乔装的我行在回绛的野道上。车架颠簸,车轮摇摆,我平躺在马车上,整个人瘫软着,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筋骨。野道旁半人高的茅草被卷进身旁的车轮,茅花白色的绒穂乘着阳光和微风在我头顶飞扬。
一时间,无数回忆将我淹没。公士希的喝马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我闭上眼睛在梦与回忆的边界留恋徘徊。
是火光,还是阳光?
“姑娘,快跑!”公士希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将我从梦中唤醒。
我睁开眼睛,一柄短戟正朝我挥来。
我转身避过,公士希扑上来拽住那人的后心将他从马车上拉了下去:“姑娘,走——”
公士希跳上马车,他的脸上已溅了血,我来不及瞧清他身后还有多少刺客,爬起来拉住缰绳就喝马加鞭。
智瑶发现我了吗,来的是智府的刺客?
山路崎岖,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公士希突然大喊一声跳下了马车。
“公士——”我大喊。
“走——”他一人一剑拦住了蜂拥而至的刺客。
沾血的白茅花迷乱了我的眼睛,我一路加鞭朝前狂奔,崎岖的山路在我面前不停地摇晃,我想要看清前路,但眼前灰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切却都在打转。
“转弯——小心——”公士希的怒吼声远远飘来。
飞翔,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体验。
我看着喷吐着白沫的瘦马挣扎着落入山崖,我看着天地在我眼前颠倒旋转。没有时间惊叫,没有时间思考发生了什么,令人窒息的剧痛已从后背袭来。
绿色的松针刮过我的脸,刺耳的裂帛声随即响起。
这一次,我尖叫了。
帛衣撕裂,身子直倾而下,我胡乱伸手抓住了一截粗枝,双脚却顿时悬空。头顶是百尺悬崖,脚下是千丈深渊,凌厉的山风从我身边刮过,叫我不由自主地摇晃、颤抖。
大风吹散了我的尖叫,我痛苦地*,手掌、手肘、肩胛,双手的骨节似乎随时都会被扯断。
“公士——”我悬挂在松枝上,崖顶突然有火球坠落。而后,我便看见了公士希被大火烧焦的脸。
他死了,燃烧着坠落悬崖。崖深千尺,我连他落地的回声都没有听见。
绝望的嘶吼冲出我的喉咙,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我要活,我还要见我的女儿!我还要见无恤!
我垂死挣扎,一轮赤红的夕阳悬在天边冷漠地看着我,看着我僵麻的手指一根根离开松枝。
“不——”
“不用谢我。”
我瞪开双眼,有人腰捆着藤蔓笑着拉着我的手:“瞧,无论你在哪里,我总能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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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忘忧草,也没有一壶可忘平生的酒。年少时,忘不了的,不想忘的,绵长的岁月都会一点点替你抹去。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他们了,可昨夜我又在梦里见到了死去的公士希,他的身体着了火,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从我面前坠落。我挂在悬崖上,远处是那轮如血的夕阳。我曾以为自己经历过绝望,但直到手指一根根离开松枝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没有回路,没有去路,只有死亡等待着我。
如果没有那棵古松,没有无邪,我已然和死去的公士希一起坠入悬崖,变成崖底深渊里的一堆碎骨。如果没有王都郊外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没有采药经过的扁鹊,重病缠身的我亦已躺在无心的樛木里长眠地下。
我前半生的诺言都随着我的“死亡”消散了。唯独许了两个人的,成了真。我病了两年,将自己病成了一只药罐。两年后,舍国离家的无邪陪我去云梦泽见了故人。当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已死去时,陈逆带着我的小芽儿在云梦泽畔等了我两年又三月。
在明夷挂满鸟笼的院子里,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女儿。阳光下,粉团儿似的她正一把把将湖泥堆在明夷的赤足上。明夷迈出她“播种”的土坑,她扯着他的衣摆,奶声唤着:“明夷,明夷……”
她不认识我,她的声音却是我的。
春去秋来,日夜相伴,当她终于开口唤我阿娘时,我们离开了那片云梦生长的大泽。楚南、燕北、越东、蜀西……我拖家带口行遍了天下。天下大美,有许多地方美过我眼前的这座山谷,可我想要离那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当初分离时答应他的话,我没有做到。为夺代地,他杀了代王,伯嬴摩笄自刺而死。我病中冒死偷偷去看了他,他一个人坐在伯鲁的房间里落泪如雨。他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了。自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无论此后我去了多远多美的地方,我总会回来这里,回来晋国。
这些年,智氏一族如日中天,智瑶独霸朝政,逾礼称伯。伐中山、灭仇由、攻齐、侵郑,中原大地战火不熄。无恤尽力了,他忍了常人所不能忍,也受了常人所不能受,他保全了赵氏,我们的重逢之日却依旧遥遥无期。
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偷走那些旧物,留下那枚新编的花结。叫他以为我死了,也好,痛不过一时。忍着十数年的压迫,背着十数年的期盼,是我叫他更累更痛了。
“你怎么在这里吹风?”无邪出现在我身后。
我松开指尖,叫凛冽的山风卷走指尖的一根白发。
“那个叫王诩的孩子又来了,又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