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彼夷君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君昏臣暗,吏酷官贪,水惨山悲。妇号子泣,以至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崩土震,地怨于下。
本藩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也。爰以留守之职,率文武臣工,抗清除暴。兴复华夏。幸上天之佑,赖列祖之灵,依万民之志。响应四方,兵力雄壮,屡战屡胜。此可谓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愤。振我神武,剪彼氛,宏启中兴之略。
倘将军能洞悉时宜。反正来归,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厚恩。若仍存侥幸,背顺从逆。抗我王师。本藩即督大军,亲征蹈巢覆穴。忠孝天性,人孰无之!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将军岂无谋之人,宜细审度,毋致血染刀头。本藩幸甚,天下幸甚!”
信写得文采斐然,既有威胁,又有利诱,其中还给吴三桂留了下台阶,便是史传的吴三桂与多尔衮借兵订约的事情。
朱永兴不是史学家,但他却看过《吴三桂大传》。在吴三桂起兵反清时,曾写过檄文,大谈他当年委曲求全借兵复仇的壮举,反复申明当时跟多尔衮订有立明太子的协议,谴责满清违背诺言,阴谋夺取了全国政权。
对于这一重大问题,康熙在讨吴的谕旨上却不曾道及一字,干脆而直接地加以回避。从这个态度来看,吴三桂所说的未必是假。
只要能招降吴三桂,对于这种历史细节,朱永兴觉得已不重要。但这件事情如果有,便是个忌讳,对于降清的吴三桂来说是绝口不敢提的。在信中提及,一是给他个下台阶,二来也是一种心理的震慑。
吴三桂脸色数变,忽而铁青,忽而和缓,忽而愤怒,忽而无奈……他的思绪早就飞出了书信,正反复思虑,权衡着利弊得失。
朱永兴在滇省确实数次亲征,可谓是战无不胜。此次不管是虚声恫吓,还是真要亲临战阵,都让吴三桂心惊不已。论兵力,他在贵州也拼拼凑凑了数万之众,但从战力到装备,都无法与明军抗衡。再算一下,曲靖有近三万明军,桂林有一万多,再加上湖南的,明军是占着压倒优势的。
若战事一开,清廷断不会给予有力的支援,他们巴不得吴三桂与明军大战一场,来个两败俱伤,他们正好趁机解决这两个麻烦。
还有儿子吴应熊和孙子吴世霖,岷藩真的就言出必诺,不会加害吗?若他兴兵抵抗,难保岷藩不恼羞成怒,将儿孙的首级送来,给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
再有便是军心的顾虑。如按地域分,吴三桂属下家口数万人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是辽东人,他们是跟随吴三桂降清的原班人马,经二十年的转战流徙,病死、战死、伤残,或间有逃亡,已损耗甚众;二是黄河以北的人,如山西、陕西、河南、河北等省,当年多是吴三桂收编的农民军余部,这些人对清廷没有什么感情,忠诚链的源头尚在他这里;三是四川、云贵等省的人,他们或是张献忠的余部,或是南明统治下的土著人,这些人是最不稳定的,势胜时如狼似虎,势弱时又会心生异念。
说完兵,再说将领。他们跟随吴三桂多年,早把自己的命运同吴三桂的利益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所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这批人,或与吴三桂有着血缘的关系,或非血缘但彼此却有着特殊的利害关系,构成了以吴三桂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
尽管将领们大多会听从吴三桂的号令,但他们不愿与明军作战的心理却是吴三桂所知道的。共富贵还好,共覆灭,他张得开口吗?所谓“安土重迁”,由滇省退至贵州这一年多时间里,长期转战的将士的生活终于能安定下来,置房买地,家道正兴。命令他们打一场没有胜算,败则家破人亡的战争,他们会心甘情愿吗?
连自己的女婿,如胡国柱,见明朝复兴之势越来越明显时,也“时以恢复宗国相磨砺”。阴结张国柱、李本琛、夏国相、方光琛,互为羽翼,以备有朝一日起兵反清。
想着,想着,吴三桂痛苦地做了决定。不由得抚信痛哭起来。
“殿下金玉良言,如当头棒喝,吾已知拒虎进狼之非,抱薪救火之误也。”吴三桂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当年吾受皇明(指明)厚恩。待罪东陲。正值闯贼构乱,我计不能两全,被迫乞师本朝,以复君父大仇。然奴酋背约,窃我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余姑饮泣隐忍,未敢轻举,以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磨砺竞惕者,盖二十年矣!”
吴三桂恸哭不止。大放悲声,究竟悲从何来?与其说在哭昨日之非,倒不如说哭他自己更符合实际。在那数行热泪中包含了他愤激、不平和悲叹、后悔、无奈的情绪!他的王冠。他的一方土地,希图永镇,世享福贵。这些梦想在明军的强大压力下,被只能仰视的朱永兴全部击成了泡影。他只能俯首称臣,保住妻儿,保住家财。保住军队,以免兵败身死的悲惨。
其实。若论吴三桂那卑躬屈膝,反复无常的软骨头。也必定成不了大气。但有一点,相比于尚可喜,吴三桂毕竟还没有尚可喜那样为满清卖命卖得彻底,连棺材钱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