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涯支走荀东主,放下长枪,缓缓走近朱祁铭,驻足行抱拳礼,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越王殿下。”
你认识本王!朱祁铭吃了一惊,茫然起身颌首。
“长胜堡民壮虽屡受辽东都司资助,但冷某一介武人,从不与官府打交道,也无意做攀附之人。不过,冷某以前喜欢游历四方,江湖上的朋友倒是不少,故而消息还算灵通,殿下或许不知,冷某四年前远远见过殿下一面,当时殿下住在沈阳西北侧。殿下不知冷某,冷某却认得殿下,知道殿下曾于北境两战鞑贼,那番酣畅淋漓是我大明近二十年来所仅见!冷某素来敬佩有血性的人,无论是亲王还是布衣。冷某还听说过殿下在京中的许多传闻,令人唏嘘呀!”
你知道得太多了!方才见识了冷无涯比《大明律》还管用的江湖道义,此刻又得知他消息如此灵通,朱祁铭不禁对这个少堡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冷堡主想见本王,大可堂而皇之地报上名号,何必如此小心谨慎,伏在雪地里挨冻?”
冷无涯哂然一笑,神色倒不显尴尬,“昨晚本想堂而皇之地登门求见,不料殿下的住处闹贼,冷某十分的为难,伏在那里观察了片刻,又被殿下的人当成了贼,冷某可不想惹麻烦,只好匆匆离去,离去前想确认其中的一道人影是否就是殿下,却差点吃了殿下的拳头。”
“原来如此!”朱祁铭淡然一笑,“阁下欲见本王,想必是为了鞑贼的事。”
冷无涯一怔,“殿下果然智识过人!近来烂蒲河那边有不少鞑贼现身,形迹可疑。长胜堡离定辽、沈阳诸卫较远,鞑贼一旦来犯,冷某还无力保护一城百姓!”
一城百姓?如今也只有这样的字眼才能触动朱祁铭恬然的内心!
“本王游历在外,百事不理。”朱祁铭猛然顿住,似在做艰难的抉择,“不过,阁下大可放心,本王可以断言,鞑贼绝对不会进犯长胜堡!”
冷无涯愣了片刻,继而连连轻笑,“此言出自殿下之口,故而冷某深信不疑!”举目看看朱祁铭的面罩,又看看案上的茶盏,“冷某可为殿下特制一副开口的银面罩,这样一来,殿下用膳饮茶就无需揭下面罩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你不会那么不堪吧?朱祁铭断然否定了这样的猜测,但很快又有新的疑问涌上心头。
银面罩?那金面罩呢?这可是皇太后亲赐的,谁敢擅自撇下!朱祁铭有些犹豫。
冷无涯似窥出了他的心思,笑道:“身处江湖之远,自可享受江湖的自在,等回京时,再戴上金面罩不迟。”
朱祁铭终于动了心,“银子由本王出。”
“悉听尊便!”冷无涯笑笑,旋即话锋一转:“殿下,从怀柔逃来的二人自会得到善待,可是,从他二人身上或许能做点文章,若是牵出了朝中显贵,那将有助于殿下日后搅动庙堂风云。”
搅动庙堂风云?多么可恶的字眼!你一个远居辽东的武人,何故热衷于朝政?朱祁铭顿觉得眼前的此人并不简单!
见朱祁铭不语,冷无涯接着上料:“怀柔属于京师,豪强肆虐,只手可以遮天,京师尚且如此,那些远离直隶的地方又当如何?不瞒殿下,拙荆便是福建龙岩人,据那边来人称,浙江处州、温州因银矿苛政而激起民变,眼下已经大乱,民变首领叫叶宗留,自封为王,战祸已波及福建。”
民变?这一天还是到来了!朱祁铭暗自咬牙,思绪蓦然回到了八年前他给斗篷男设置的那道悬念上。彼时,他说过“脱脱不花在待机”,不料八年弹指一挥间,悬念已迎来了解开的时刻!
“福建极不太平,八成土地被兼并到了当朝士大夫与居乡士绅手上,农民大多变成了佃农,佃租已涨至洪武初期的二十倍!许多佃农生计艰难,早上交租午后告贷,还被迫向士绅交‘冬牲’,简直就是敲骨吸髓呀!整个福建民怨沸腾,只要遇上一点火星,就会燃起熊熊大火!”
盛世?抑或乱世?朱祁铭暗自嗟叹不已,兀自举步朝门外走去,全力驱散脑中重现的庙堂风云。但他可以挥去关于朝政的念想,却驱不散冷无涯给他留下的疑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