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终人散,朱祁铭已不胜酒力。他缓步走出膳房,就见席间备受冷落的欧阳仝跟了上来,几乎贴住了他的身子。
“夜寒极重,殿下当心身子。”
本王有那么娇气么?朱祁铭笑笑,一步跨入院中,夜风袭来,他立马打了个寒噤。
放眼望去,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流霜般的清辉泼洒下来,迷蒙了远方的城池、荒野,无边的寒意中,似浮动着某种扣人心弦的诗意。
情人怨遥夜,竞夕起相思!文人骚客惯于精准把控情绪触发点,以诗意撩发世人感同身受般的情感共鸣。
可是,此刻不如让诗意远去!
辽东情势诡谲,大明社稷、无数生灵只呼唤智勇卓绝之士闪亮登场,去消弭不堪承受的灭顶之灾,以免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他驻足于甬道上,听凭寒风拂去美酒添加的温度。
膳房那边传来一阵骚动声,但见月色下人影绰绰,朵儿真索在一群女子的簇拥下,缓步至朱祁铭身边。
轻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一个高挑的身影离群而去,走向馆舍,途中回眸一瞥,月华映出了一双明眸,还有其间的幽幽眼神。
那双明眸闪现出异域的神秘色彩,一如那边神秘的大地一般。唉,想想那片热土,当真令人无比神往,只是,那里可供他旅途驻留,短暂涉足,却终归是陌生的异域,并不属于他这个大明亲王。他的心灵该为执念而坚守。
人无执念,枉而为人!
“殿下······”
朵儿真索方一开口,就见王翱领着辽东众官围上前来。
“请夫人前去馆舍歇息,有事明日再谈。”
“妾身告辞。”朵儿真索躬身一礼,随即率众离去。
王翱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定在了朱祁铭脸上,“殿下,在下午间已宴请过朝鲜使臣,故而未让他们出席晚宴。”
朝鲜使臣?想辽东都司不让朝鲜、女真使臣碰面也好,省去了许多无谓的口水战。
朱祁铭忽觉面对即将到来的战端,若放任朝鲜袖手旁观,岂不便宜了他们?转念一想,鸭绿江西岸有如狼似虎的女真人,若朝鲜军队掺和进来,只怕联军内部纷争一起,会自乱阵脚!
罢了,先将女真人拉下水再说!
见朱祁铭久不发话,王翱又道:“殿下想见朝鲜使臣吗?”
吹了许久的冷风,朱祁铭的醉意已散去了大半,移目看向王翱,料他仍未死心,恐怕将力劝女真诸部遇瓦剌人进犯辽东,便从旁策应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这个亲王身上,且多半还指望着朝鲜陈兵于鸭绿江边,与辽东大军互为犄角。
可有辽东大军和女真人在前面遮挡瓦剌的兵锋,躲在屏障后的朝鲜必有自己的算计,故而王翱的小算盘打得虽响,却注定会落空。
有鉴于此,一个亲王贸然接见朝鲜使臣,无正事可谈,只是寒暄一番,有何意思!
“今夜不得便,日后若遇朝鲜使臣,本王再与他们相见不迟。”
曹义沉着一张老脸,显然还惦记着朱祁铭方才提及的话题,“莫非殿下以为战端一开,辽东这边的得失事关全局?”
朱祁铭摇摇头,“大同、宣府是京师的门户,若被鞑贼叩开,定会狼烟四起,大明军民但凡还有一点点血性,就必将奋起反击,岂会被蕞尔小邦逼着迁都?北境生灵涂炭在所难免,可泱泱上国,祖宗又留下了那么厚的家底,国力远远胜过瓦剌,故而大明的胜算极大!反倒是辽东这边,战时朝中顾不上关外之地,辽东极易失守。辽东一失,力量对比会朝瓦剌那边倾斜,大明的国运也会随之江河日下!”
王翱邀朱祁铭移步走向馆舍,“殿下言之有理。承平之时,人们习惯于放大对和平的期许,而一旦战祸临头,世人又往往会放大对敌人战力的预判,故而总是容易进退失据,届时恐怕正如殿下所言,朝廷顾不上辽东,辽东处境堪忧。”
“朝中······唉!”曹义话没说全,却把叹息声拉得极长。
此情此景,最好的注脚的确只是一声叹息!
已至馆舍门前,早有仆妇掌灯迎候。
“诸位回去吧。”朱祁铭招呼一声,就想与欧阳仝相伴入内。
“请殿下留步。”王翱拱手施礼,“对殿下的见识,在下甚是佩服!不错,战前大明最该防备的人是瓦剌太师也先,而一旦开战,大明最该防备的人却是脱脱不花,脱脱不花虑事深远,料他必会全力避免与大明重兵正面交锋,而会趁大明与也先血战之机,出其不意地取下辽东,若能得手,即可在瓦剌内部立于十分有利的位置,日后面对损兵折将的也先等强人时,脱脱不花就不用再看他们的脸色了!不知殿下有何良策,能让脱脱不花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想不战而保全辽东,这无异于痴人説梦!
“先去其羽翼!”朱祁铭转身盯视王翱、曹义二人,“兀良哈贼人已归附瓦剌,有兀良哈贼人在辽东周边窥探,且从旁策应,脱脱不花即便远涉万里而来,也会倍感从容;反之,若打断兀良哈贼人的脊梁,令其失去接应,脱脱不花率军进犯辽东,便等同于劳师远征,会少去数分胜算。”
打断兀良哈贼人的脊梁?这可是主动惹事呀!就见辽东众官愣在那里,作声不得。
“无兀良哈贼人做接应,开战前脱脱不花只能派出小股鞑贼沿边巡查,以窥探辽东驻军的虚实,辽东驻军不妨以优势兵力零打碎敲,积小胜为大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