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远去的蹄声尚未撩起鞑贼的杀气,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倒先让他们皱起了眉头。
一名厚甲虏酋策马奔出人丛。此人年不足四十,身材高大,名叫亦哈纳,是也先帐下大将,官居“平章”,曾在鹞儿岭伏击战中大显身手。
亦哈纳放眼望去,见大道上到处都是尸体,凭伏尸的装束,可知战死者全是瓦剌人,其间并无一名明军。
死者的鲜血仍在汩汩而出,满地积雪已是鲜红一片。
亦哈纳目中凶光一闪,忿然扬起十字刀,昂首冲天一吼,刺耳的嗥叫瞬间点燃了“草原狼”的野性,但见五千鞑贼相继策马驰入谷中。
这里沟壑纵横,大队骑兵无法展开,且无别的路径可供鞑贼迂回包抄,鞑贼只能沿着峡谷追击远去的明军。
亦哈纳对这里的地形了然于胸,他知道,谷底相当平坦,可供数十骑人马并驾齐驱。而在峡谷的尽头,往南有一片水源充足的开阔地带。
哼,那里必是明军的宿营地!
想到这里,亦哈纳一阵阴笑,面目狰狞至极。
追出数里,已可瞥见后队明军的身影了。亦哈纳一个劲地吼叫,催促部属快马疾进。
明军中有一人故意稍稍放缓马速,落在最后。此人正是石峰!
石峰与前队鞑贼的距离尚在一箭开外,不过,对普通弓箭手而言,这是一个注定会劳而无功的安全距离,可石峰恰恰不普通。
经过数年的历练,当初就能开强弓的石峰,骑射本领愈发精进,简直就与《战国策》记载的神箭手“养由基”有得一比,也能百步穿杨,唯一的遗憾是,古今铠甲大为不同,石峰无法像养由基那样,一箭射穿今世的七层铠甲。
此刻,石峰弯弓搭箭,转身对准紧追不舍的鞑贼,目光与其说是在瞄准,还不如说是在传递鄙夷的意味。
亦哈纳被对方不屑的目光深深刺痛了,正待取弓,不料对方的羽箭早已呼啸而至,他急忙侧头,堪堪避过那支力道甚劲的飞矢。身后一人可没有他这样的运气,但闻入肉透骨的声响传来,那名倒霉的瓦剌重骑兵被飞矢贯穿面门,坠于马下,躯体被无数飞驰而过的马蹄践踏成了肉泥。
“嗖!嗖!嗖······”
前队鞑贼齐齐放箭,但射出最远的飞矢也在离石峰数丈远的地方坠地。
“哈哈哈······无能鼠辈,不配做我石某的敌手!”
竟在己方擅长的骑射功夫上输给了对手,再加上对方的恣意羞辱,这番情景令许多鞑贼茫然,众贼心中暗暗浮起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有种······便放马过来!”
亦哈纳仍在抖露他的勇猛,但憋脚的汉语实在是让人难以入耳,很快,这声虚张声势的叫唤就被急骤的蹄声所湮没。
峡谷锁住了滚滚蹄声,蹄声在谷底汇集成直贯云霄的轰鸣声,大地随之颤抖,大有摧山裂石之势。在离谷底数十丈远的上方,坡顶的多处积雪松动,往下狂泻不止。
追逐游戏一路移到了一个角度不大的拐弯处,石峰的身影暂时被弯坡遮住。等亦哈纳驰至拐弯处,目光再次捕捉到石峰的身影时,忽闻头顶上传来异响,抬眼一望,就见数十块巨石从天而降。
亦哈纳心中骇然,任他再骁勇,也架不住巨石压顶。几声轰响过后,亦哈纳与他的前队人马一道,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世事就是这么吊诡,亦哈纳成名于一场伏击战,最后竟然丧命于对方反手奉还的一场伏击战。
更加吊诡的是,瓦剌人曾在鹞儿岭两次设伏重创明军,而如今明军也是两次设伏,至于第二次设伏之后,五千鞑贼的最终命运究竟如何,就看骆汉及其火铳手、弓箭手的表现了。
“开火!放箭!”
骆汉从坡顶上露出头来,手拄拐杖,嘴上倒是利索,一声令下,但见峡谷两侧坡顶上现出了近两千人影,一时间,如蝗的飞矢倾泻而下,火铳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这完全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
朱祁铭早已带领勋戚子弟、两百护卫北行近十里,登上一处高坡,隐伏于坡后。
这里南距那条引五千鞑贼入瓮的峡谷只有五里远,据哨探回报,也先领着万余鞑贼正在北侧不远的地方,缓缓向南开进。
嘿,也先哪还有万余部属呀?莫非迤北部落的部分人马又被也先召回?
朱祁铭闻得北侧愈来愈近的蹄声,知道也先已距此不远了,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有闲心盘算盘算也先部属的来路。
那边井云飞一瞬不瞬地望着朱祁铭,“殿下,咱们真能杀了也先?”
“也不是非得杀也先不可。”朱祁铭微微一笑,扭头时,头顶上的红缨像一束跳动的火苗。“要想让也先变乖,就得把他打疼!”言毕扭头北望。
应该离一箭之遥的距离不远了!倾耳静听片刻,朱祁铭测准距离,冲部属挥挥手,两百余人连忙策马冲上坡顶。
大道上塞满了鞑贼的身影,他们行进的速度相当缓慢。在数百鞑贼之后,现出了也先的身影,其坐骑比周遭的马匹明显高过一头。
也先一眼瞥见坡上的朱祁铭,只楞了一小会,便举起右手,号令部属驻马。
“太师别来无恙?”
朱祁铭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动,目光如幽潭波光一般流淌而出。一番对视下来,也先脑中的敌意竟然瞬间散尽了!
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