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华丽的马车驶入闹市区,沿拥挤不堪的街道朝皇城方向缓行。
上圣皇太后派人给吕夕瑶送赏,请旨后,朱祁铭叫上满月等丫鬟随行,去婉汀居接了吕夕瑶,即将入宫谢恩。
此刻辰时已过,天晴日丽,市面上热闹非凡,即便是隆冬时节,喧嚣声也照常响彻大街小巷,放眼望去,京城的繁华更胜往昔。
眼前的情景令人浮想联翩。若战争与动荡的规模、时长可控,则苦难的历程总会伴生某种神奇的功效:一番荡污涤垢之后,由大乱到大治,天下苍生极易迎来一个不期而至的清明治世。
战争的阴云渐渐散去,当人们的生活轨迹重回常态时,忽然发觉,京城似乎连小偷都绝迹了。
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从官风到民风,一切都在改变。
朱祁铭撩开车帘,瞥一眼如涌的人流,感受着街市上的那分祥和与井然的秩序,心中不禁浮起关于大明社稷已然重生的感慨。
对座的吕夕瑶伸过头来,隔帘望向街面。两张人面几乎贴在一起,车上人都能彼此感知对方脸庞上的那分温热了。
“诶,奇怪,京城好像变干净了许多。”
干净?朱祁铭明白,此干净非彼干净,吕夕瑶语意所指,自然是非京城的治安莫属。
想随自己北征的十名勋戚子弟回京后深受景泰帝赞赏,被授予千户、百户等实职,这是在军官“世袭”制度之外,朝廷首次依照实际战功,大规模地启用无军籍的少年。
在社稷面临存亡续绝考验的关键时刻,凭借战绩做一名少年军官,驰骋疆场,扬名立万,这可是无数勋戚子弟引以为荣的头等大事,像井云飞、张裕这样的夙愿得偿者自然是意气风发,其余的勋戚子弟也告别了“纨绔”生涯,一时间,京城贵室后生读书、习武蔚然成风。
不错,无勋戚子弟的收容与庇护,京城还有哪个地痞无赖胆敢招摇过市!
朱祁铭目光一动,若有所思,“人不可贪图安逸,安逸久了易患陈疾。社稷也是如此,谁都未曾想到,一场血战过后,京城的许多沉疴竟能不治而愈!”
吕夕瑶娇嗔地斜了朱祁铭一眼,“你是说,大明自己无法消解自己的积弊,故而急需外患帮着荡涤一番?”
朱祁铭微微一愣,觉得对吕夕瑶的此问,似乎很难用是或否来作明晰的应答。
而今吕夕瑶的性情略有变化,虽说那分温婉未曾流逝半分,但偶尔露出的“峥嵘”却直追当年伴读时的情景。或许,长久的守候总会唤醒一些尘封的记忆,抑或在举目无亲的飘零岁月里,她不知不觉早把他当成了可以不必顾忌太多的家人。
有一次,吕夕瑶红着脸问了一个世间女子都比较在意的问题:“你是像你儿时扬言的那样,希望美女如云呢,还是像你父王那样,终生只娶一名女子?”
嘿,本王可是堂堂男儿耶,又何必像个女子那样从一而终?朱祁铭心里一个劲地嘀咕,嘴上却极为老实:“放眼整个大明,有缘者唯一人而已。我此生也就这样了,终生都只能吊在一棵树上。”
吕夕瑶侧过脸去窃笑片刻,冷不丁扭头直直盯着朱祁铭,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整个大明?你言下之意是娶个大明女子还不够,非得再娶个蛮夷女子不可?”
朱祁铭暗中惊诧不已,“我是大明亲王,怎能娶鞑女!”说得振振有词,不知为何,心底却在一阵阵发虚。
吕夕瑶的目光又亮了数分,简直就能直透人心了,“诶,我说的是蛮夷女子,有说过鞑女么?”
朱祁铭记得当时自己的脑子一片凌乱,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话,至于究竟说了些什么,事后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许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这样的肉麻话吧。
当时他好像在不断拉高声调,以掩饰窘态。
从那日起,他连续几夜入梦,梦中陪伴自己左右的赫然是两名女子······
“我才不会去迤北寻找那个鞑女呢!”他强令自己赶紧断了脑中的“邪念”。
片刻后,他又追问自己:“万一她放弃瓦剌身份,寻上门来怎么办?”
扬扬脖子,断然道:“她敢来,我就敢娶!”
呸!朱祁铭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从回想中醒过神来,朱祁铭笑望吕夕瑶,却见眼前的佳人斜倚在车栏上,目视脚下的方寸之地,脸上挂着一抹柔和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微微弯曲,神思俨然进入了甜蜜的梦境。
朱祁铭咧嘴一笑,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人流阻断了街道,马车被迫停了下来。一名荷担的草桥花娘从车旁经过,匆匆瞥一眼车窗内的朱祁铭,突然定在了那里。
“公子,买花么?”
“花?莫非这个时节竟有了梅花?”
花娘放下担子,笑道:“是水仙,盆栽水仙。哦,两百文一盆。”
“水仙?我可从未养过水仙!”吕夕瑶贴近车窗,先是冲朱祁铭娇媚一笑,继而好奇地望向车外。
花娘定睛一看,见车中两张人面甚是俊俏,相互映衬,画面煞是好看,不禁愣住了。
朱祁铭听说花娘卖的是水仙,当即来了兴致,“水仙好养,但要想水仙开花早,却也不易,只有草桥那边的花农有法子让水仙赶于梅前开花。哦,你有多少盆水仙?本······我全买了!”
满月等几名丫鬟下了后面那辆马车,让花娘将筐中水仙悉数放到后一辆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