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铭睁开双眼,透过东阁的窗棂,可见天高云淡,园中秋意正浓。
一入安乐窝,便想将倦意、悲情尽情释放,故而昏睡半日一夜,仍觉得身心俱疲,懒得动弹身子,就想合眼续睡。
一道明艳的身影在榻前一晃,朱祁铭缓缓打开眼帘,只见常德公主身着紫宝阶地锦襦裙,雍容华贵地立于榻前,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自己。
三年不见,昔日的青涩女孩已长成了窈窕淑女,如今待字阁中,眼眸依旧明亮,只是少了分纯真,多了分情韵,偶尔流动的眼波令她顾盼生姿。
而她身上的衣着用料赫然是绮!大明贵族女子衣料有三种,即金绣、绮、纻丝。此刻,那身色泽明艳的锦绮衣着与她脸上的淡妆相搭配,衬托出一名待聘公主光彩照人的形象,端雅而又不失天然的风情。
朱祁铭被常德公主盯得心底发毛,就一屁股坐了起来,两名宫女赶紧上前伺候他穿衣。
常德公主摇摇头,“皇祖母,祁铭成了野孩子。”
野孩子?朱祁铭下得榻来,任由宫女替他紧衣束带,想常德公主的话言之有理,自己的装束、举止日益接近于庶人,接地气但不够高端,要重拾高大上的做派,是否须沉下心来,经受宫廷礼仪的长久熏陶?
待衣着齐整后,朱祁铭躬身施礼,中规中矩的身姿透着天然的高雅,从常德公主吃惊的眼神里,他明白了自己重回高端路线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那边太皇太后坐于椅上半天无动静。只需在东阁坐上片刻,默默看着朱祁铭酣睡,她的心灵就会得到无限的慰藉,孙儿的归来胜于良药,半日一夜之后,神志不清的后遗症似已消去大半。
恍惚中记起孙女方才说过一句不太顺耳的话,便悠然回过神来,佯嗔道:“你才是野孩子!”
常德公主红唇微噘,“本来就是嘛,方才他······”碰见太皇太后含嗔的目光,便生生闭了嘴。
朱祁铭去盥洗室梳洗完毕,回来后紧挨着太皇太后侍立。
“此时早膳已过,午膳未到时辰,你空着肚子,不可吃油腻的膳食,先吃粥,别饿坏了。”太皇太后吩咐道。
太皇太后显然不愿离去,在孙儿用膳时也想陪着他,于是三人移步至膳房,朱祁铭行礼后随宫女走到膳案那边入座,太皇太后坐在丈远的地方,常德公主侍立在太皇太后身旁。
心中的哀戚暂时淡去,加上一顿酣睡,朱祁铭顿觉腹中饥饿感十分强烈,便不管两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只顾埋头用膳。
“皇祖母,祁铭住在清宁宫,大家不可过于生分,平辈人之间不妨以兄弟姊妹相称。”朱祁铭刚结束了两府祭奠,旁人不宜贸然提及他的伤心事,也不宜为转移注意力而乐得过分,常德公主选在恰当的时候说了恰当的话,这令太皇太后眼眸一亮。
“上下辈之间还是要守分寸的,至于你们之间嘛,家常时以兄弟姐妹相称倒也无妨,只是还须情出自愿,若别人不情愿,祁铭可不敢乱叫。”太皇太后显然是站在朱祁铭的立场上说话。
常德公主笑道:“祁铭,你得叫我皇长姊!”
朱祁铭还在犯楞,太皇太后先开了腔:“皇长姊?那把顺德摆在何位置?”
“她不算,嫁出去的公主不作数!”
“你真霸道!照你这么说,你明年也要出嫁,到时候祁铭对你的称呼就不作数啦?”太皇太后嘴上在数落常德公主,脸上却浮起了笑色。
朱祁铭心中有股暖意,但想想自己一个王子,与平辈的皇室成员以兄弟姊妹相称,怎么都觉得别扭,何况在礼制严苛的紫禁城,这样的称呼肯定不会被朝中重臣认同,所以,他只当常德公主的一番话仅是戏言,不能当真。
太皇太后沉吟良久,叹口气,幽然道:“你落难数年,如今既然回来了,就不可荒废学业。南苑那边有处费殿,着人收拾收拾还派得上用场,再过几日,你便在那里进学,仍由吕希教导,嗯,听说吕希有个女儿,生得甚是聪明伶俐,皇祖母已跟吕希说定了,就让他的女儿做你的伴读。”
吕夕谣?朱祁铭心中一动,那个记忆里十分清晰的女孩形象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数年之后,那副图像并未蒙尘,亦不曾淡去。
转念一想,皇祖母此时提起吕夕谣,肯定是因为父王生前曾在清宁宫里说过伴读一事······父王!朱祁铭心中又是一阵哀恸。
“宫中每旬都有一场经筵,皇帝总让祁钰侍筵,你日后能否参与经筵,就看你自己了,如今皇祖母只想做个祖母,不便说什么。皇帝朝务繁冗,想与他说上话并非易事,你长住清宁宫,应从速领会君臣相处之道。”
朱祁铭心中一震。长久以来潜藏于心底的那道困惑十分清晰地呈现出来,让他感受到了面对人生抉择时的沉重压力。
要想做成任何事,就得先在紫禁城站稳脚跟,而要站稳脚跟,先得过皇上这一关!
想想那个不形喜怒,不动声色的早熟皇上,自己该如何与他相处呢?这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重大考验!
这时,一名宫女入内禀道:“太皇太后,您今早传召吕大人的女儿入宫,她此刻正在门外侯见。”
“祁铭,你慢着用膳,皇祖母去见见那个女娃。”太皇太后吩咐一声,在宫女的搀扶下出了东阁。
常德公主来到膳案边入座,端着一副大人的模样,“三弟啊,你不久便要袭爵,成为亲王,堂堂亲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