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河。
长生河是一条壮美的河,自中央大山脉中奔流而下,跨越宽广的平原,最终自西岸入海。
长生河有毒。
长生河是一条有毒的河,自中央大山脉,沿岸寸草不生,寸木不长;清澈至极的河水跨越宽广的平原,在南岸古阵法的作用下,毒烟毒雾皆向北而去,谁也不知道石陵地带亘古的荒芜究竟与这条长河有多少牵连。可是这河水一碰到海水,却毒性尽消,西岸入海口方圆数里,生存着整个海岸线上最大的鱼群。
半个世纪以前,两国西海关皆是极严的。不过到了如今时日,也逐渐松懈下来。凉国海军如今所拥有的,不过是个空名而已。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雍皇所做的草率的依赖于臆测的决定,未必有错。
现在,在长生河上唯一的渡口,临近西海岸的西渔渡口,浩渺的烟波升腾翻卷,遮掩着几人的视线。眼间只余一片茫茫的白雾,粉碎,云涌,仿佛形成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图样。夏然微微瞪大双眼,一时看得痴了。
秦文远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说:“回来了。”
“说来,你们是怎么去的?”夏然有些好奇。
“我们沿着雍国边境线从陆上去的。途中薛曼与贺语哲稍稍打了个照面。”他回答。“没想到去的时候安然无事,回来却有这么大的麻烦。”
夏然垂眸。与几人相交时间虽然不长,到底一起生死与共,也建立了一些感情联系。只不过想要与他们几人感同身受,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烟雾中,一艘无人驾驶的小小黑铁船推开波浪,缓缓停下。不用说,这片大陆上所有的怪事,都可以归诸到“贤者当年所做”。
薛曼牵着夏然的手跨入小船。小船没有丝毫晃动。等几人都上船后,小船又静悄悄地转了方向,回归南岸。
夏然回头一看,入目刹那间,竟然也只余一片白雾。她心里一抖,回过神来,小船上,只有她一个人。没有秦文远,没有邓仲离,没有一向少言的简一念,没有存在感接近于无的李涵之。
也没有白发盲眼的黑袍薛曼。
她倒吸一口凉气,却发现听不见自己的吸气声。小船不知是静止还是仍然在前进,因为她甚至听不见船破开水浪的声音。
空荡荡,白茫茫,压抑又窒息。她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世界之间的空隙,一个没有时间的遗忘失落之域。
她抬起右手,手心似乎隐隐约约有着两个字样,仔细看,又像是错觉。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发烫。
她皱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于是感到自己渐渐放松。
她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首先是脚,她感觉不到踩在船板上的实在感,然后支撑身体所需的压在腿部上的压力也渐渐不见。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变得轻盈,在失去触觉之后,她忽然发现,只有灵魂的极端的自由轻松与灵动。
然后,她的视野更加空茫,手掌仿佛消失。她不确定是自己看不见了,还是确确实实手消失了。
可是[手]是什么?眼睛是什么?视觉是什么?
我在想什么?语言,词语,单字,是什么?
[我]是什么?这个概念的存在是什么?
夏然的语言能力消失,留存的是未经语言转化的更纯粹的意识,如同一道道闪光,迅捷准确又无法形容。脱去语言的枷锁,思考不再需要主观的行为驱使,而回归了更加原始又深层次的那个不知名的层面。
最后,她停止了思考,意识陷入混沌。
她从一堆纸板箱中钻出来,思维回归,语言能力回归,最后又重新感觉到了自己实实在在的存在。
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她脸色一白,不过满脸的灰黑污泥已经足以将任何一种表情彻底掩盖。她又立刻缩回纸板箱中,怀着一颗惊恐的心,徒劳地试图用手遮掩住锁骨上烙刻的交叉形烙印。
“十”,她是第十等。不可以拥有名字,在不被祝福的背景下出生,然后也将在默默中沉寂,早早死亡。
但是她今天进入了第九区!如果被发现,她的皮肤将被切开展平,去掉仅存的一点点脂肪,她的肌肉与肋骨将被整整齐齐地展开,固定在皮膜上,如同华美颓暗的羽翼。去掉内脏,留下脆弱又沾满血色的白亮骨架,然后高高吊起,成为分界线上又一美丽的艺术品。几天之后,血肉将被饥饿的乌鸟啄食干净,而根根美味的骨头也将被第十等们悄悄偷走,砸断,吮吸里面甘美的骨髓。
她打了个寒颤。小时候,她那自称是父亲的人就因为踏入第九区而被拖走。“父亲”的许多孩子们只是趴在地上,脸紧紧贴着泥泞的污水。那时她想,那就是上等人吗?那般高贵的人物,竟然还需要屈尊来到第十区,来带走“父亲”这样一个低贱的第十等,“父亲”真是太不应该了,怎么可以给尊贵的上等人带来麻烦呢?回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低头,用额头触碰地上的纸板箱。上等人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可是等她自己进了第九区,曾经不甚明显的畏惧立刻盖过了心中的憧憬。
她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从纸板箱中爬出来,低俯身子,企图在阴影中溜回第十区。
不过是在这些温暖的东西里躺了一会睡着了,怎么醒了之后就到了第九区呢?她有点郁闷。
“她在这里!”她听到一声高呼。
恐惧使她瞬间腿脚一软,跪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