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旭敏锐地察觉到妻子的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说:“别说了。”他示意女儿将药端来。萧乐乖乖地喝药。
她感到力气一点点离她而去,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ròu_tǐ,空洞而无知觉,若存非存。多日的痛苦,胃部烧灼一般的疼痛,腿部的酸痛,关节一跳一跳的刺痛,喘不过气的闷痛,心口长久的难熬的绞痛,头部的钝痛,思想的混沌,在此刻突兀地一瞬消失。
太久了,已经太久了,她从未感到自己的思维如此清晰,头脑如此清明。仿佛是清风,是闪电,是新生的火焰。
正因如此,理智解析下的情感也愈发鲜明而刻薄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她操纵着自己的身体坐起,如同操纵一只破损的木偶。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明亮。
蓝旭内心一片空白,空空地放下碗,空空地扶起自己的爱人。他最终选择聆听。
萧乐忽然不敢再睁眼。她强迫自己睁着眼,维持着自己难以维续的表情,沉默了一会,首先看向自己的女儿。
蓝夜明快步走来,在她床前蹲下。
萧乐感到一阵轻松。她温和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
她想说,要嫁给一个好人。
若当初没有蓝旭,她早已为萧家陪葬。
但她又不想这么说。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她拥有自己的人生,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
但她的选择若是错了,又当如何?萧乐想着,她愿意为自己的女儿付出代价,但她恐怕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自今天起,她也不会再有这个资格。
她期许着什么呢?对于这个女儿?
她想到曾经,那段萧家尚存的时日。她为她唱歌,哄她入睡。她牵着女儿的小手,徜徉在萧家最美的延碧园。女儿蹦跳着采下盛开的娇花,送给她最爱的母亲。
她当时说了什么?
她心口一痛。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这样做?难道你没有背熟一个淑女应做的事吗!”她这样严厉地叱责。女儿惊吓而又不知所措的放下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倔强地垂下头。
她再次看向自己的女儿。那样明媚又自信地容颜,那美丽的富有光泽的黑色长发微微卷曲,那双遗传自父亲的眼中蕴含着干净而强烈的担忧与悲伤。
七年了。
她抚着女儿的头顶,忽然笑了。她用她最温柔的声音,最温柔的语气说:“好姑娘。”
“最好的女孩。”
“独一无二的女孩。”
“谢谢。”
蓝夜明的呼吸一下子乱了。她慌乱地站起身,想要夺路而逃,又想要放声哭泣。向李家小姐学习,她学过,悄悄地私下里学过,但又最终愤然放弃。这是来自母亲的认可。她等了很久,久到已经遗忘了自己的等待。
萧乐不再看她的女儿。
她的丈夫,政治的联姻出乎意料地给了她一生的幸福。这是她最大的幸运。相伴多年,爱情的到来如同水流,自然又长远,平淡又缱绻。
“不要......伤心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蓝旭固执地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她感到不知所措,于是又一次重复:“没事的。”
蓝旭勉强地安慰:“我知道。”
萧乐心里充斥着复杂的苦涩与甜蜜。蓝旭面无表情,但她知道,他太伤心了。
萧乐感到心疼。
所以啊,就这样吧。
她起身,示意自己的爱人靠近。
亲密相知,直至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只因那已经超越了言语的界限。
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虔诚又温柔,纯净又纯真的一吻。
两个人都没有哭。他们目光相对,为彼此祈祷,为彼此祝福。
萧乐闭上眼,想要躺下。蓝旭为她捻好被角,抚平乱发。
室内萦绕着淡淡的甜腥,掩藏于苦涩之下。
混乱的情绪突如其来。萧乐眼前一瞬闪过一幅幅画面。仿佛有言语纠缠在耳畔。
家人的低语。父亲的低语。母亲的哀哭。
还有幼弟那美好又干净的双眼。那与她相差了过二十岁的年幼的弟弟。
他的笑容突兀地消失,嘴角勾起疯狂又狰狞的嘲讽的笑。
折磨。
痛苦。
血,一滴,一滴,一潭,一潭。
血腥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血色,鲜艳又深黯的血色。存在于幻想与现实之间。
不!
忘不掉。
做不到。
萧乐的笑容淡去。她闭上眼,不敢看自己爱人的双眼。
还是不敢。不得不敢。
所以啊,就这样吧。
“药......不对。”她挣扎着,拼尽全力,小声呜咽。
蓝旭僵住了。不敢置信的冰冷焰火在他双眸中燃起。
萧乐痛苦又平静地躺好。
所以啊,就这样吧。
她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舍去所有的恩怨纷扰,扯下身上牵连的割断她血肉灵魂的钢铁丝线,甚至松开指间缠绕的与爱人紧紧相连的红绳。
终于,一无所有了。
了无牵挂。如此......轻松。她终于重新微笑,酣然入梦,走向永恒的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