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恪生闻此,心中疑窦暗生。他从未和京中贵胄有过什么交道,即便略略识得几人那也是师父替他引荐,季恪生迟疑道:“二殿下……可是含玉宫先皇后的那一位?”
“正是。”薛怀执笔在雪白的奏章上又添几笔,字迹端正有力,起笔扎实收笔利落仿佛是自雪白宣纸上生出的一株松柏,煞是遒劲,他落笔细细检查几番确认无误后递给季恪生。
“二殿下自为师入朝做官以来便多有帮衬,庙堂之高多有不易,没了他的提点为师也定会冲撞了陛下。你师母……若是没了二殿下借调含玉宫的侍卫挨个宫里去搜查,真相大白也不会这般快,”薛怀叹了口气,“恪生,你是个才华横溢的好孩子,怎能因为出身就止步不前?二殿下惜才,若是你愿意跟着二殿下,也不必担忧会连累薛府上下,来年寒食节拜祭故人,为师也好同你祖父交代。”
季恪生静默不语良久,漠漠阳光中,红尘散成无数斑点,他低头瞧着手中笼罩在飞尘里的奏章,阳光下白纸黑字格外分明,只需他点头便可进入含玉宫成为皇子殿下的谋士,而后大展宏图。
季恪生合上奏章,闭了闭眼:“师父且让恪生仔细想一想。”
用完饭薛忖带着薛锦绣正要去后花园里消食,见薛沉璧一个人坐在紫檀桌子边心想丢下她一人也不好,便客套道:“阿璧要不要跟着叔叔去园子里逛逛?”
薛沉璧正要开口回绝,而薛忖怀中那娇惯的小姑娘又不依不饶吵闹起来:“这是我的哥哥,不许你这个外人跟着!”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此刻也应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然而薛忖无动于衷,耐心哄着气鼓鼓的薛锦绣,不甚耐烦对薛沉璧道:“如此一来阿璧你还是好好休息罢,我们就先走了……”
薛沉璧托着腮瞧着薛忖渐渐远去的背影,那背影越是模糊一分,薛沉璧的眼底就越是沉着一分。
吃过小厨房里熬出来的银耳莲子羹,薛沉璧拍拍屁股就回了自己的芳淑阁。
即使是夏天的尾巴,这天气虽转凉了不少但白日里也仍旧闷热,蝉鸣悠扬聒噪,也扰得人心慌。自从辛兰去世后,凝露就卷了包袱领着凝香来至薛沉璧的芳淑阁,照顾薛沉璧的日常起居和琐碎之事。
芳淑阁不大,布置却极尽精巧华美,是同薛府其他院落迥异的富贵奢侈。平坦的地上铺着大魏的羊毛毯,画梁上还栓挂着细密剔透的玉帘,玉帘是由黄豆大小的羊脂玉打磨出的玉珠串成,密密麻麻拴在屋梁上。每至有光束射进来,玉帘就会被灯火阳光照得婆娑,无数颗玉珠投射到地上时那羊毛毯顿时一片波光粼粼,恍若是将泉水引入了小阁。
再次,小阁内四处陈列了价值连城的摆设,随便指出来一个都不是等闲珠玉文玩,薛沉璧幼时屡次被凝露管教劝诫,丝毫不敢伸手摸上一摸,然而长成大姑娘后便胆肥了不少,一次还拿着盆红珊瑚盆景去含玉宫借花献佛,蠢得薛沉璧如今都想跺了自己的手。
因薛沉璧年幼身体娇嫩,故而小阁内长年不曾点什么香料,尽管如此芳淑阁内仍有奇香缭绕不绝。据说芳淑阁多年前还是先帝爱妃下榻的居所,薛沉璧感慨,这还倒是一个吉利的地方。
屋外热浪袭袭,凝露担忧她被热气熏伤,忙不迭在芳淑阁外面的树荫下支好了碧纱橱,薛沉璧打着哈欠抱着瓷枕躺进去。凝露在外面搁了块冰柱,小心翼翼地将冷气轻轻扇到碧纱橱里。
奈何蝉鸣声经久不绝,薛沉璧入睡未久便被此起彼伏的蝉鸣吵醒,她躺在小塌上神游片刻揉着眼睛问凝露:“露姐姐,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凝露柔柔的声音飘入碧纱橱,像撩起的一阵清风,将她吹得清醒了些:“还只是未时三刻,小姐可还想接着睡?”
“不了。”薛沉璧忽然想起来秋试的事还没解决,立刻坐起来,趿拉着绣鞋问:“恪生哥哥去哪儿了?”
凝露自午时就未见过季恪生,正要回话说不知,一旁的丫鬟青碧接口道:“恪生公子午饭后就被老爷叫去了书房,先前还见他急匆匆跟在茂叔身后,现在恐怕该出来了罢……”
薛沉璧一听跌跌撞撞就要跑出碧纱橱,跟纱幔挣脱一番才整理好衣衫出来,凝露扔了手中团扇大惊失色护住她:“小姐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可仔细着摔跤。”
薛沉璧脸不红心不跳睁着一双大眼睛胡诌:“将将被蚊子咬了一口,忽的就想起恪生哥哥前些日子许诺过要送我一个驱蚊的香囊,正巧被蚊子叮了,我现在也有个借口去讨一讨。”
凝露一听她被蚊子叮了,忙不迭要捋起她的袖子瞧上一番,薛沉璧不着痕迹躲开,眉开眼笑一溜烟儿跑开:“露姐姐且等着我回来。”
凝露不料她竟会来这么一出,追也追不上,只得在后面提点:“小姐你可得小心着点!”
薛沉璧过了长廊便放慢了步子,一路穿过几个长廊停在一处别苑,她张口正要喊季恪生开门,却听见里面隐隐传来季恪生的叹息。
薛沉璧估摸着这时候临近秋试,阿爹派人来唤他去书房,定是想劝他进京考上一考。阿爹时常夸奖季恪生文采斐然,才华卓绝,若此番能高中也算是不屈才。
而薛沉璧清楚,前世的季恪生宁死也不肯入朝为仕,薛怀好说歹说都没法说动他点个头。大周的官场陈腐,这是她上辈子就得出的箴言,陈腐到君臣沆瀣一气,陈腐到可以不辨是非曲直,此种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