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景也跟着附和:“太师所言极是,都是一家人,性子也是差不离的。”
高台上摆放的香燃尽了,滴漏里的沙石也尽数落完。
李世景见纪太师年老体迈,步履蹒跚不敢劳驾他,亲自下了台子督促礼部的官员将贡生们的卷子无一错漏收好。
在快要收到姜宽的卷张时,姜宽执笔在卷子左下角被拇指按压的位置点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墨点,按住墨点递给了监考官员。
薛忖抬头时无意中瞥见姜宽的动作惊得手腕一颤。他反应过来低头望着左下角空白的卷脚,虽然神色自若但脑海中却激烈地做着挣扎。
卷面似乎与他的笔尖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开,无论如何也无法横下心落笔,鬓角被汗珠濡湿,手心里都是汗渍。
姜宽是权相家眷,姜丞相自然想尽了一切法子要将他放在朝堂上,但不管怎么做都不如中了进士名正言顺。姜宽瞧着就是个玩物丧志的主,若盼他高中还不如直接去买个官位来的划算。便暗中勾结了礼部官员,以暗号为标记将姜宽的卷子同其他人的分开。
薛忖犹疑再三,脑海中疯狂闪过姜鸢巧笑倩兮的模样,闪过张若芷疾言厉色的神情,最后是薛府上下的冷漠。他狠下心来,捏住笔杆一点,左下角的油墨分明。
大周的秋闱要严格得多,分为九日进行,诗赋、策论、经义等等无一遗漏搁置,考官和贡生个个绷紧了精神,不敢懈怠。
一连考过了九日,第十日上午贡院依律例放行,薛忖和季恪生收拾好小房子里的被衾等物什就上了薛府的马车。
季恪生上了马车才见薛沉璧稳稳坐在铺了软枕的马车里,她的贴身侍女凝香在一旁侍候。见他上来,薛沉璧唤凝香拎起个食盒,食盒漆着朱色,盒盖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寿桃。
季恪生看她一眼挨着她坐下:“怎的起这样早?”
薛忖将东西放到马车上,嘱咐了车夫几句也不搭理季恪生和薛沉璧就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走了。
薛沉璧看着薛忖气定神闲是背影,露出小姑娘们常有的好奇惊叹的神色。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盅汤,用乌鸡枸杞红枣等诸多食材炖了,揭开盖子就是一阵酥香入骨的香气,薛沉璧将瓷勺递给季恪生督促他将鸡汤吃下去:“贡院的伙食据说不算好,说来师兄你肚子素了十天,今早也还未用饭,得靠鸡汤补补。”
季恪生接过勺子有些哭笑不得:“真是古灵精怪的丫头!”
自娘亲丧事之后,薛沉璧几乎再没见过季恪生这般舒展开眉头和她打趣的模样,印象中那个仰头懵懵懂懂问她“师母患了眼疾”的少年仿佛又再次出现,面容昳丽,笑容温暖。
薛沉璧托腮看他握住勺柄仔细吃着碗中乌鸡,漫不经心道:“看起来忖叔叔似乎是考得极好的样子……”
“忖叔毕竟是师父的弟弟,骨血里自然也承了师父的睿智,”季恪生回想起方才出贡院前纪太师看薛忖的眼神,眼中是止不住的欣赏,“坐在主考位的大约就是那位一向以惜才爱才著称的太师纪如辉……看太师的眼神似乎对忖叔很是欣赏。”
薛沉璧点点头,心中暗自有数。前世太师纪如辉欣赏父亲薛怀的为人,听闻薛忖是薛怀的弟弟便也高看了薛忖些对他很有关照。
薛忖从小在后宅中长大,张若芷手腕心机颇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薛忖被后宅一众女人熏陶,到了朝堂左右逢源,一面对着纪如辉恭敬有加,一面又对姜复阿谀奉承,是以黑白两边都吃得开,最终位及礼部尚书还压了薛怀一头。
马车颠颠簸簸一路,快到中午时才抵达薛府。
凝露和薛茂一早就在阶下守着,分别扶着薛沉璧和季恪生下了马车,小厮将包裹从马车上卸下来,仆妇收拾了衣衫被子回到季恪生的小院。
薛怀因还要处理公务便尚未归来,薛沉璧先行回芳淑阁更衣,路上却碰见东张西望的薛锦绣。
薛锦绣瞧见她时愣了愣,又伸长了脖颈朝她后面望去,看了半天见她后面无人,眉心顿时泛出乖戾之气,她拧眉对薛沉璧怒目而视:“我哥哥去哪里了?”
薛沉璧目光幽幽落到她身上,也不搭理她,提了步子就走。
薛锦绣怒不可遏指着她背影道:“等我哥哥做了大官一定会不会放过你们的。”
薛沉璧连头都没回,加快了步子奔去了芳淑阁。
薛锦绣见状想摸去她阁中闹一闹,正要跟她脚步去芳淑阁结果被凝露拦下:“姑小姐,忖少爷的屋子在西厢房,可不在芳淑阁……”
薛锦绣咬唇狠狠剜了一眼凝露,她在安和县县令大人府上是最小的嫡出小姐,祖母和娘亲很是疼爱她,什么好的玩意儿旁的庶子庶女得不到都总留给她,可到了这肃京薛府,什么都颠倒过来,下人们不殷勤也就罢了,按身份来算薛沉璧那丫头还是她侄女,死守着芳淑阁给她脸色看,真是可笑!
薛锦绣巴不得薛忖立马领她回安和县,她在肃京薛府里待得坐如针毡,丝毫没有在安和县时的快意。
凝露见薛锦绣跑远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用过午饭后,杨意如敲开薛府后门,侍女将她放进来后又通禀薛沉璧,薛沉璧见她眼睛和鼻头通红似乎是哭过,忙拉她坐下来:“这是怎么了?”
杨意如连侍女端上来的糕点都没心思吃,哭丧着脸和她诉苦:“阿璧,你义兄回来了?”
薛沉璧握住她的手:“回来了,你哥哥还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