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业八年对北鞨粟末部的征伐,是今上,也是大兴第二个皇帝最后一次亲征的战事。在一场恶战中,当时还是羽林郎将的沈弼以身替皇帝挡了原本致命的一箭。战事结束,皇帝去探视沈弼时,用刀割下自己还没来得及脱的染血战袍一角赐给他,应允往后无论沈家犯下什么罪,他都能赦免一次。这染血龙袍一角就是信物。
沈弼娶了双鱼的母亲卢氏后,将来自皇帝的信物转妻子保管。十年之前,在丈夫阵亡于朔州后不久就抑郁病死的卢氏于临终前,把这东西转交了双鱼。
“……舅父,我母亲临终前让我好好保管这东西,说这是来自皇帝的允诺。你出事后,我就不止一次地想到了它。我原本是想和表哥再去一次江宁,倘若你的那位门生还不肯帮忙,我便告诉表哥这事。没想到当晚就发生了意外。舅父,现在你身陷囹吾,表哥已经在流徙路上。见了你这一面,我就动身去京城……”
“小鱼!不要去!把这东西烧了吧,往后别想这些了!”
卢嵩放下了那片衣角,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
“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陛下恐怕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事。”
“但这是他许的诺言。”双鱼缓缓道,语气平静。
卢嵩苦笑,摇了摇头。
“小鱼,舅父自入朝为官,为今上驱策二十余年,深知他的性情。陛下宏博而英明,却也猜沉而刻薄。此一时彼一时。二十五年过去了。你若拿着他当年不过一时兴起而割下的一块衣角找过去要他承兑诺言,只怕他会认定你是在胁迫。非但无用,而且怕会给你招来祸患。我绝不容许你去!”
“舅父,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的许可。”双鱼收起龙袍衣角,漆黑双眸里目光无波,声音也依旧那么轻软,“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会动身。”
“小鱼!”
卢嵩喝了一声。见外甥女神色依然不动,无奈,缓下语气又说道:“小鱼,倘若换成别的求,陛下说不定也就会应了。只是,你要拿这龙袍角要他赦了我的罪,这无异是在逆鳞。舅父不能为了自己而将你置身于险境啊!好孩子,你听舅父的,去找你的伯父,认祖归宗,往后找户好人家嫁了,这才是正道啊!”
“舅父,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拦我。不就是怕我被牵扯进十年前的那场朔州战变吗?”她的声音终于微微提高了些,唇边现了一抹淡淡冷笑,“皇帝想保他要保的人,所以明知道容老将军、我父亲,还有为他们鸣不平的你都是清白的情况下还是牺牲了你们。现在我并不是想让他承认自己的错,我也没这个能力。我只希望他能兑现诺言,救下你和表哥,仅此而已!”
卢嵩一怔,“那些……是谁告诉你的?”
双鱼微微一笑,望着卢嵩。
“没人告诉我这些。是这些年,我自己慢慢想清楚的。荣老将军一生常胜,我父亲忠肝义胆,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置十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贪功冒进?他们只是为犯了错的那个人担下了罪名而已。舅父您也一样,朝廷那么大,大家都聪明地装糊涂,您非要撕下皇帝用来遮丑的那块布,他自然要惩罚您了。”
卢嵩呆住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聪慧谨慎,自小博览群书,往往过目不忘。虽然还小自己儿子几个月,行事稳重却远胜于他。所以这一两年来,晚间她于书房帮他处理公文时,他有时也会将自己白天于公堂或外面遇到的一些疑难之事说与她,往往从她这里颇能听到些有见地的分析。但也仅此而已。这十年时间里,他从没在外甥女面前提起过当年的这段旧事,唯恐她会伤心。而她也从没问及此半句。
他没有想到的是,到了现在,这桩曾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朝堂旧事竟会被她用这样云淡风轻般的口吻重新给道了出来。
……
固业二十三年,突厥契苾部铁骑突袭丰州得手,继续南下袭扰。大兴遣十万大军迎敌抗击。这支军队的统帅是随先帝开国而受封八大柱国之首的荣孝诚荣老将军。正当壮年的沈弼为主将之一。除此之外,这支军队还加入了两个特殊身份的人物。一个是太子,另一个是当时不过十四岁的七皇子信陵王。
大兴以戎马立国,不但灭诸国,统一了分治百年的中原,而且将版图扩展到了龟兹所在的陇右,更压制住了在北方祸患了几百年的突厥铁骑,所以举国崇尚军功。不仅皇帝和大小武官,连尚书要员,除少部分人如卢嵩之外,其余大多也多有过领兵出征的经历。十四岁的信陵王是荣老将军的外孙,自小资质出众,十二岁随皇帝狩猎时,因一箭射落双雕,因而得了“信陵落雕王”之美称,在众皇子中深得皇帝宠爱。这次随军,他不过是为增加历练。而正当壮年的太子则不然。皇帝委以他监军重任。
对于皇帝的这种任命,包括荣老将军和沈弼等一干人心里都清楚,皇帝这是借他们的势,给毫无军功的太子增加服众的砝码,所以自然尽心尽力,不敢掉以半点轻心。
战事一开始进展顺利。几场战事后,契苾铁骑连吃败仗,被迫北退。大兴军队追击到朔州一带时,富于作战经验的荣老将军下令暂时停止追击。太子此时却极力反对,认为应当趁敌人喘息未定时乘胜追击进行致命打击,双方意见相左,相持不下之时,太子竟以自己监军身份夺了将印,亲自领大军出击,随后陷入契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