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饶是门窗紧闭,也抵挡不住寒意的浸透。
冷硬如铁的薄被抵挡不住刺骨寒意,连锦在一室昏暗中努力将身子蜷缩起来,仿佛如此便可留存些许温暖。她静静闭着眼,气息也缓到了极致。若是此刻有光,能清晰看到她露在外头的皮肤上交错纵横的疮孔。
脸上,颈上,手上。久卧病榻,她早已失了鲜活颜色。溃烂处发了脓,结了痂又蜕皮,再开始新的溃烂。新旧不一的疤痕密密麻麻遍布了她的皮肤,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头皮发麻。
她静静地躺了许久,习武之人耳力惊人,能清楚地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破败的门窗被吹动吱嘎作响,一切都在这一室安静的中显得突兀却真实。
是该有些声音的。她在心中叹道。这冷宫的岁月太寂寞,她早已不知年岁几何,过了多少昼夜。这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凛冽的寒风中,隐约有侍卫骂骂咧咧的声响传来,依稀是这么冷的天,却要守在这鬼地方。连锦仍是静静躺着,发脓的眼皮动也不动。直到远处有车轮声滚滚而来,那稀疏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微微侧过脸,这回听得更清楚了,软轿落地的声响,门口侍卫问好的声响,以及——
推开宫门,逐渐近了的脚步声。
连锦缓缓睁开了眼。
自她被贬入这冷宫,除了每日按时来送饭的嬷嬷,她便再没见过什么外人了。
她睁着眼,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近,一步,两步,门被推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后,重又无声合上。
即便是闭着眼,她也能知道那脚步声来自何人。
将她取而代之的现任皇后,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连沁如。
她似乎是取了火折子,霎时有光将整间房屋照亮。
连锦转过脸来,对上连沁如与自己八分相似的脸。她周身皆是华贵饰物,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明艳动人,哪里还是自己如今这张脸可以比的?
她开口,常年的咳嗽将她的嗓音也变得嘶哑难听,“皇后怎会屈尊来此,不怕沾了晦气么?”
连沁如微微一笑,在烛火下越发的婉约端庄。她静静地看了一会这久卧病榻之人。这般形容,隐在明灭的灯火中,怎么看都让人心生膈应。
她全然不知恶心一般从头看到了尾,末了,叹息了一声,道:“妹妹这又是何苦,这么些年,若是你不和我争,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连锦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又是何苦,费尽周折下了毒,不若换种烈些的,也免得费你这许多时间。”
连沁如摇摇头,道:“我怎舍得让妹妹死得那么简单呢。妹妹叱咤战场,为皇家立下汗马功劳,虽为废后,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她顿了顿,又道:“你可知这毒是什么?”
连锦偏过脸去,不肯再看这张恍若自己的脸一眼。
连沁如却也不恼,在床边踱了一圈,叹息道:“这些日子也的确苦了你,住在这么破败的地方,连个使唤下人也没有。可是呵,若你不是那么倔,事情还是有转圜余地的。连锦,你可知你这一生,做得最错是什么?”
依旧没有回答。连沁如索性走到窗边,将那扇积满了灰尘的窗打开。窗外惨淡的日光照进来,堪堪落在连锦的脸上。
一片触目惊心。
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脸。
连沁如却还怕不够一般,索性将这屋子里的窗全部打开,霎时间屋内亮堂,连飞扬的尘土也清晰无比。
她咯咯笑了两声。
“妹妹,何必挡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是什么样子吧?”
她四下转了一圈,终于在角落找到一面小小铜镜。拿过来放到她面前,强制撤去她挡光的手,迫她去看镜中自己惨不忍睹的脸。
若不是冬天,怕是虫蚁都要被吸引过来。
只一眼,便好似窗外的风一下吹到了面上,刮骨挖髓般的痛。
连锦狠狠挥开连沁如的手,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做尽此般下作之事!”
那铜镜摔在地上,铛的一声响,惊起一片尘土。连沁如毫不在意地笑笑,道:“我最厌恶的便是你这张脸,不过是个外室庶女,凭什么生了张与我一样的脸?说起下作,我倒是不敢与妹妹争辉的。”
她一字一句,像是历数生平般,将连锦此生的丰功伟绩一一述说——
背叛父亲,偷了兵符,此为不孝;
协助二皇子萧浩,杀太子,篡位,此为不忠;
杀忠臣,平朝野,此为不义。
她助萧浩荣登大宝,心甘情愿为他成了万人唾骂的罪人,只换来一个皇后的虚位。
随后,夺她兵权,声称要她安心母仪天下,她信了。
半年后,萧浩以皇后之礼迎娶将军府嫡女连沁如,声称是要安定太傅与将军府的心,她信了。
再后来,夺她后位,将她幽居冷宫之内,从此不复相见。她如何不信。
她眼中有了光彩,又是恨意又是愧恨,一时间诸般表情一一闪过,连沁如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显见得很享受这一过程。
连锦狠狠一闭眼,不再做任何回应,像是濒死的人一般,成了彻头彻尾的一潭死水。
可连沁如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她辛辛苦苦寻来的药,等的便是临死这一刻,让她死也不得安眠。
她微笑着,用如同以往温婉的音色,一字一句道:“妹妹可还记得,那被你一剑刺死的女儿?”
连锦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