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紫鹃之言,袭人“呀”了一声,神色变了又变,良久方稳住声音:“真的吗?林家那边,并没有什么人,林姑娘为什么要回去?”
紫鹃点了点头,凝眉道:“我也是这样劝的,但姑娘说,即便没有亲人在,苏州仍旧是她的家乡,还是回去自在些。姑娘的脾气,想来姐姐也是知道的,一旦下定决心,竟没有谁能够劝回来。”
见紫鹃神情哀伤,言语含怅,袭人自是明白紫鹃之言绝无虚假,心中荡出丝丝震惊,更多的却是欢喜如狂。
她虽是个丫鬟,真实的身份,却是宝玉的姨娘,家里的二太太早已经许诺,只待宝玉娶了亲,便会将自己开脸收房,赐一个名分。
而她一直都知道,宝玉的婚事,实际上,只是林姑娘、薛姑娘之争罢了。
林姑娘虽然长得好,素日里却是个最清高的,一举一动,都由着性子来,从不肯放低身份,更不愿用心周旋,即便对着自己这样身份特别的丫鬟,也从未有亲昵之举。
薛姑娘却是截然不同的,不但常常送东西给宝玉,便是自己也沾了不少光,各样玩意首饰,多不胜数,每次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待自己分外亲热。
两相比较,加上薛姑娘又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儿,袭人自然更喜欢薛姑娘,也更期盼薛姑娘能当宝二奶奶,将来善待自己,让自己当宝玉身边最得宠的姨娘。
偏偏,在宝玉看来,无论容貌还是才气,一直都是林姑娘更胜一筹,在他眼里心底,也便更在意林姑娘一些。
这样的境况,让袭人很是气恼,却又无能为力,毕竟,宝玉是她的主子,他的心意,岂是自己能够左右的?
而如今,紫鹃却来说,林姑娘有回乡的打算,这便意味着,将来宝二奶奶的位置,多半会由薛宝钗来当。
朝思暮想的愿望,到如今,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自然让袭人心满意足,无穷无尽的欢喜,一点一点填满整个心田,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心中这样想,面上却并不露出来,袭人眼睛一眯,竭力表现出一副惋惜的模样,轻轻道:“原来林姑娘要走,难怪紫鹃妹妹如此紧张了。”
紫鹃叹息一声,眸中浮现出温热的水光,旋即又道:“自到林姑娘身边伺候,我便指望今生都能与姑娘聚在一块儿,没成想她突然会起这样的想法,真真让人难受。”
袭人“哦”了一声,脸上露出错愕之色,看着紫鹃道:“怎么,妹妹不打算随林姑娘一起去苏州吗?”
紫鹃脸上一红,自然不肯说自己舍不得宝玉,默了好一会儿,方呐呐道:“我的确很舍不得姑娘,但是,我毕竟是贾家的家生丫鬟,如何能离开这儿?她在这里时,我自当尽心服侍,但若当真跟了林姑娘回苏州,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袭人素来极擅揣测人心,见状自是明白她的心意,心头生出凛然之感,暗自道,眼前的这个紫鹃,容貌、性情都不逊于自己,看来,以后得小心防备才是。
垂下眼眸,掩住心中的思量,袭人叹息一声,劝慰道:“其实,妹妹也不必太担心了,毕竟,林姑娘也只是说一说罢了,事情还没定呢,老太太又素来疼爱她这唯一的外孙女儿,未必会让她回去呢。”
紫鹃眉心依旧深深拧着,担忧地道:“姐姐说的这些,我自然都知道的,只是,依照昨天姑娘说的那些话,竟是不满宝玉的性情,又觉得未来毫无希望,才要绝然离开的。依照她这些说法,单靠老太太一人,竟是没什么作用。”
袭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紫鹃,须臾便明白了她话中之意,似笑非笑地道:“如此说来,紫鹃妹妹到我们怡红院来,便是想见宝玉,让他来想法子了?”
听得她猜中自己的心思,紫鹃愣了一下,方颔首道:“我心里是有这个打算,不知姐姐是怎么看的?”
袭人眼珠子一转,微笑道:“妹妹与林姑娘主仆深厚,如今想竭力留下她,我心里只觉得很感动,绝不会有别的想法。”
紫鹃性情纯真,不似袭人有那么多心眼儿,听了袭人这番口是心非的言语,不但没有半点警惕之心,反而油然生出一抹感动来,含泪道:“袭人姐姐能这样想,我觉得很安慰。”
袭人容色越发温善,伸手握住紫鹃的手,眉梢眼底俱是关切之色,柔声道:“不知这件事情,妹妹打算从何处着手?妹妹心里,是否已经有主意了?倘若还没想好,我来帮妹妹想一想,候我们姊妹商量好了,再让宝玉知晓。倘若妹妹已经有了主意,不如先说出来,且让我看看是否合理,候宝玉回来了,我也好帮着敲边鼓,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听得她言语婉转温柔,态度又这般亲热,紫鹃心中越发激动,开口道:“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主意,不过是我自己瞎想的罢了,不过,既然姐姐想听,我自该坦言相告才是。”
眉目微舒,眸中渐渐盈出一抹期盼的光芒,旋即道:“前年我们姑娘身子不好,薛家太太进园看望之时,曾在潇湘馆说过四角俱全的话,虽然只有几个人在场,合府之人却都是知道了,不知袭人姐姐是否还记得?”
“自然记得,”袭人神色从容,脸上不但没有半点冷漠,反而还笑意盈盈,“薛太太说,林姑娘生得好,若是配到寻常人家,便太可惜了,可巧我们宝玉与林姑娘自小儿一块长大,感情又好,彼此才貌也相当,若是定下姻缘,便四角俱全了,不知我说得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