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因在潇湘馆里,受了黛玉一番冷言,薛宝钗终于坐不住,起身带了莺儿,无心无绪地出了大观园,匆匆步回自己的住处。
进得闺房,宝钗径直坐下,心中犹自恼怒不已,跺脚道:“真没想到,这林黛玉竟如此冷淡,当初她也与我闹过别扭,后来我送了一次燕窝,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轻轻巧巧地将她收服了,让她对我言听计从,当真让人欢喜。谁知最近她好像中邪了一般,竟是无论说什么好话,都不能让她心软,真真是人大了,心眼儿也多了,竟知道防备人了。”
用力拂一拂衣袖,一改昔日的端庄之态,脸上如罩了秋霜一般,声音中亦带着咬牙切齿之意:“看她今日的模样,已经拿定主意,要疏远我了,以前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竟是白费心了!这也就罢了,偏今天还受了她的冷落,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见薛宝钗如此气恼,莺儿始料不及,身子抖了一下,心中十分惶恐,颇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里清楚,自家的姑娘一向自恃貌美才高,十分得意,从未将其他女子看在眼里,却不料进京之后,所见的林黛玉,无论容色、才气,都要胜自家姑娘一筹。
另外,在林黛玉身上,有一段天生的清贵雅致,宛若出水芙蕖一般,总是不经意流露而出,从不需要刻意揣摩。
这样的气质,是天生得来的,更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即便是自家姑娘,也不能够。
所以,对于比自己更风华绝代的黛玉,自家姑娘虽然保持着表面的端庄大方,心底里,却是又妒又恨。
如是,这两个人,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合,哪怕,有过相依谈笑的时刻,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
敛眉垂首,莺儿斟酌良久,方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别太生气了,看林姑娘那态度,似乎与宝二爷也不甚亲近了,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宝钗沉吟须臾,颔首道:“你这话也说的是,刚才我只顾着注意宝玉,竟没有发现这一点呢,唔,那林黛玉做事,一向由着性子来,绝不会作假的。”
说到这里,眉间的颦纹舒展开来,抿唇笑道:“虽然不知道那丫头为何会变了心性,不过,今后宝玉那边,我不必再操心,能够省些精力,用心准备明年的选秀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呢。”
见她终于平静下来,莺儿不由松了一口气,笑了一笑,便奉承道:“姑娘的才貌,原是世上少有的,此去必定能获贵人青睐,从此金尊玉贵,青云直上,成为人上之人。”
薛宝钗深以为然,唇角舒展出一缕明艳的笑容,声如梦呓,带着深深的期盼之情:“原是该如此的,我长得这么美,不会白长的。”
过了一会儿,蓦然止住笑容,伸手抚向颈间明晃晃的金锁,叹息道:“虽然这次我很有信心,但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倘若落选了,我的终生,便只能着落在这个金锁上了。”
听了这话,莺儿抬起头来,留心看去,见薛宝钗眉眼似烟,含着一缕淡淡的忧愁,显然并不怎么开心。
见状莺儿不由一愕,忖度须臾,方小心翼翼地劝解道:“姑娘也别难过,依奴婢之见,荣国府风头正盛,宝玉又生得温雅俊秀,性子也是最温柔体贴的,若是成就金玉姻缘,也是一桩天大的美事。如此一来,以姑娘的品格,将来无论怎么样,都必定是富贵双全的。”
闻言薛宝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这见识,未免太粗鄙了些,金玉姻缘,怎么也算得上是天大的美事了?虽然贾府的确是个富贵的,但若与天家富贵、王府锦绣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我原不过是担心出现意外,才将贾家当作最后的出路,倘若能有更好的选择,谁还愿意死瞅着贾家不放?”
听了这番话,莺儿眸中露出羞惭之色,低了半日头,方陪笑道:“还是姑娘看得远,想得深,不像奴婢只盯着一个小地方,真真浅薄极了。”
薛宝钗眉目流波,隐约浮现出得意之色,泠然道:“这是自然,你只是个丫头而已,岂能与我相提并论?”
以手支额,轻轻“唔”了一声,含着笑意道:“倒没有想到,原来,素日里宝玉虽然游手好闲,暗地里,却与北王爷极亲近呢,这下可好了,以后,我便能由宝玉着手,设法与北王爷见一面。”
她是伶俐之人,又因要参加选秀,对京城权贵的境况,自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自个儿虽然是皇商之女,但是,按照规矩,皇帝身边的妃嫔,大多都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小姐,以她的身份,自是难以企及的,所以,她的目光,向来只盯着东平、西宁、南安、北静这四位王爷,以及忠顺亲王。而这些人中,北静王年纪最轻,才貌最优,地位尤其尊崇,又是当今天子的亲眷,今后的仕途,自是一帆风顺,显赫无比。
所以,她时常想,倘若能入北王爷的眼,哪怕只是当一位侧妃,她也是情愿的。
而如今,听得这北静王竟然是性情淡泊之人,并不计较出身、门第,这让她,如何能不心动?
看着眉目含娇、满怀憧憬的宝钗,莺儿自是心中会意,笑吟吟地道:“姑娘容色绝艳,又颇有诗才,无论谁见了,都会心生倾慕,这北王爷自然不会例外。”
正说着话,突然听得房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宝钗怔了一下,留心听去,却是自家哥哥所娶的嫂子夏金桂尖利的声音。